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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丙午(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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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青年问道。]
[“师叔,”顾道匆匆起身,“我……”]
[“你在想,倘若你的修为能再高一些——假如你是分神境界、大成境界,乃至半步飞升——能少牺牲一些同门。”青年道,“你还在想,假如本尊能早些赶来,或者……”]
[青年顿了顿,道:“你怨我。”陈述句。]
[“弟子没有。”]
[“那便是在怨你自己。”那人没有纠结那个问题,又道。]
[“我……”]
[“想飞升吗?”]
[这全然像是句废话。修界每年有数百人踏上仙途,大家活得又都很久,年复一年之下这个数量实在可观。这其中有战斗力高一些的剑修、刀客,还有一些其他各式各样的兵修和稀奇古怪的小道,还有丹修、器修、医修,但不管以何为道,最后总归是奔着长生和超脱去的。]
[“……想。”]
——《道行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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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抔血溅在了内柱上。
徐鱼微慢条斯理地取出巾帕,拭净了剑上的血。
“别念了,”他瞥了歪倒在地的玉寒生的尸身,“超度他?你也不怕脏了你的佛祖的眼。”
“阿弥陀佛,”仗崖和尚道,“小僧就是做个样子,念两句免得出家人怒字当头,上去鞭尸。”
徐鱼微觉得仗崖和尚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又给了尸体两脚。对着脸踹的,踹得十分痛快且酣畅淋漓。
“顾道那边怎么解释?他眼下的状态……”仗崖和尚道。
“解释?那孩子是失忆又不是丢了脑子。”徐鱼微嗤道,“天分倒是有,可惜晚生了几年,平白拖小夕的后腿。”
“徐狐狸,你当真一点都不担心楚道友?”仗崖和尚双掌合十,望着一眼远处的天色。
“他和我们都不一样。”徐鱼微道,“他天生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要走的路——谁也左右不了他。”
“……是犟了些。”
“这个性子,还真是和玉京兄半点不像呢。”
“……狐狸,”仗崖和尚低低道,“我们已经两个月没接到他的法笺了。口信也没有。”
良久,徐鱼微道:“我想相信他一次。”
他把双剑收回鞘中,没有重新背在身上,只是抱在怀里:“……这是他盼了许多年的事。只要我还活着,就谁也别想挡他的路。”
“阿弥陀佛。”
“……赖和尚,当真有佛祖吗?”
“……不可说。”
“真有的话,替我跟他求个情,下辈子……对小夕好一点。”徐鱼微道。
楚阑夕的路看似繁花似锦,徐鱼微和赖和尚却都看见了满目荆棘。路没有错,可是走路的人恐怕已经不想走了。
徐鱼微想求的其实不止这些。他不懂什么佛理,但听仗崖和尚说过“五百载苦修换一次擦肩而过”的典故。他其实喜欢了那个人许多年,早年面皮尚未修炼得法,还觉得瞧上挚友亲弟弟的自己如何“为老不尊”,只好借着油嘴滑舌的皮囊叫那人以为自己就是这般的性子,虽不讨人欢心却也能叫他多看自己两眼。他原以为这样已经足够,直到楚玉京身陨。
楚阑夕把自己关起来了。时间却不太长,几年而已,在修者百载弹指须臾的生命里实在算不上什么。楚阑夕出关那日徐鱼微只远远地望了他一眼,却乍然觉得整个人落进了极北的寒水,连胸膛里都要冻成个惨淡的冰络子。日光下的青年眉眼温润恬淡,乍看上去全然是活脱另一个楚辞楚玉京,哪有从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凡人半分影子。
“如果……那也挺好。”徐鱼微道。
他想起玉寒生死在他剑下之前吐了满襟的鲜血,嘴里却还不依不饶地叫嚣着喜欢。喜欢?喜欢就是推波助澜地将阑夕望泥里踩,喜欢就是费尽心机地斩杀他的亲近之人,再藏起满手鲜血佯作无辜地等待机会冲那人邀功请赏?嗤。
“处理干净些。他做的事还是莫要叫小夕知道了,平白脏了耳朵——”徐鱼微道,“……算了,等他回来再说。”
“……”
“不回来的话……”徐鱼微道,“那就不回来了吧。我尊重他的一切选择。”
他望着远处翻滚的劫云,道:“我真是……嫉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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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你好极了……楚道尊……”囚旬森然道,“……第一次有人摔了本座的牌位,没叫你得手——这一次你又是如何把丘明缕种进本座神魂的?”
“枕山河紫府里有你的分魂,”楚阑夕道,“种了丘明缕再等你自己把它收回去就好了。”
他嘴角虽挂着笑,实则却并不好受。囚旬三世大能的魔压尽数落在他身上,倘不是这具身体被天道淬炼过,怕是早承受不住同那些建筑一般化作齑粉了——可、可是……他拢了拢五指,心神摇动。
“终于发现了?呵,还要感谢楚道尊阵道的卓然天分,不然本座也想不到如此克制道尊之法。”囚旬强行压下神魂间的剧痛,吐出一口血,“道尊可眼熟?这可是道尊亲自刻在风外峰小筑的阵法。”
这确然是一座十足巧夺天工的阵法。反写基础的禁灵阵纹,化用十绝金锁阵、五宵绝杀阵,把此处四方上下数百里抽成了个隔绝万灵的灵气真空地界,却并不影响修己道修士动用修为,恰是楚阑夕当年自己写来克制自身的。他修身外道,丹田紫府空空如也,往日那些如臂使指地真气、魔气,乃至缥缈无形的运道、阴阳二气尽数消失,楚阑夕紧握手中那把铁剑,面上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
许多年前,楚阑夕道法初成,在风外峰饮酒——也是那一次,风外峰被醉酒后的他失控的灵气几乎炸毁了半座山头。也是那日后,楚阑夕在小筑中布下了隔绝一切气机的阵法,又在风外峰上重新栽种了融合了护山大阵的竹苗,以免自己失智之下毁了兄长最后的遗物。这于他并非难事,世间万千在那时的他眼中不过阴阳二气的和合,简单得可笑。也是那时起,他开始意识到,他的身体里有什么快要抑制不住了。
——那是冷漠、粗暴且简单、高高在上的,所谓“神性”。
他抬起头,眸中微微泛起冷灰。囚旬抬手,一道魔气猛然间贯穿了楚阑夕右胸。楚阑夕闷哼一声,喉头涌动一阵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