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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壬寅(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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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
乍从幻境中挣脱,略有些眩晕,余光里一道人影已然踉跄着扑上来,揽住楚阑夕脖颈在他苍白的薄唇上烙下深深一吻。他尚茫茫不知天月,耳边少年的声音和湿热的吐息一齐打在了他耳廓上。
“懒是穿花伏流水,未知幽竹亦有香。”
——我是伏花之蝶,穿风浮水偷瞧着你,却不知你对我心意清明眼底,明晃晃照出个一般无二的欢喜来。你是皎皎天上月,妍妍梦里人,无此数次从你那证得你确然于我有情,你却仍是我患得患失终日的惶惶不安。
顾道把青年环在怀中,如他无数次曾做过的那般。
“阑夕。”
“……”
“在你的世界,月亮每年会离我们远去三公分,所以人才会百看不厌。”
“……”
“……你是月亮吗?”
楚阑夕的心尖颤了一下。
濡湿的吻擦过鬓角,即将落入发间。楚阑夕垂眸,忽的发问出声: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顾、先、生。”
顾道猛一晃神,冷不防楚阑夕一掌切在他颈间。眼前一黑,顾道软了下去,落入了一个竹香满襟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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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这么把他带出来了?听说忘忧谷勾结魔修总坛,你就不怕我也改投了魔修?眼下局势如何,有眼睛的大多已经在寻出路了。”连谨初立于窗前负手,即使背对着楚阑夕,他亦能猜出自己这位故友是如何凝重的神情。
“你若是当真改投了门派,你便不会这般说话了。”楚阑夕轻轻叹息,温柔地整理好榻上昏睡的人的发丝。人总是心软的。一遭经逢幻境,楚阑夕方才恍然自己竟是无数次设想过假使自己是在现世遇到顾道——但这个设想似乎永远不会成立。倘若他不是楚字楚阑夕,倘若楚字不曾早年于这孩子有过那一份劳什子的救命恩情,或许白鹿……一辈子都不会正眼瞧他这般道貌岸然、心思深重却又笑面虎似的人——连他自己都厌恶,他又凭什么奢求得到旁人的一颗真心呢?
总是对不起白鹿了,是他自己不配罢了。
“你是从居风别院来的,那你如何不把他托付给你师兄?”
“他们不会听我说的。你知道,因为我兄长的……他们对我的看顾总是太过周全了些。”楚阑夕回神,目光蝶翼似的落在自己扎着短带的指尖,“可他……明明是我害死的。”
“……你嫂子如果今天还活着,听你说这话一定给你个大嘴巴。”
“不重要了,”楚阑夕低低笑起来,“我都想象得到她会怎么骂我,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不说人话,是不是脑袋里灌了一海碗的荞麦皮粥,荞麦糠沉底糊住了脑子——不重要了。”
他看起来温和又大度的画皮下总是一潭偏激和敏感,偏又被他藏得很好。他总是骄傲又自卑,清醒无比地望着骨血里流淌的污泥,看自己像看一条爬虫。他把自己的两边撕裂开,镜子里的他诗情画意明月清风,镜子外的满身泥泞虚与委蛇,又不知几分真假。他知道顾道有秘密,可这已经不重要了——他给不了那个孩子未来。
“你打算怎么做?”
“你不是猜到了?”
“你以为我不会阻拦你?”
“我以为你知道拦不住我。”
“……”
“……这香给他十二时辰地点上,这里的应当足够用上三五个月。三个月后倘若诸事落定,便把这颗丹药给他服下——之后、之后——”楚阑夕起身整理衣襟,细细抚平衣衫的褶皱,“……之后替我把他送回居风正宗,就说……居风叛弟子楚阑夕欲投魔教,擒——”
“然后被掳走的居风首徒被我救下,你失了投名状不得已只身投了魔教?”连谨初打断楚阑夕的话,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你他娘是失心疯了?”
“……原来你会骂街啊。”
“别转移话题,当心我抽你,”连谨初再三深深呼吸,勉强压住了心头的怒气,“……我劝不动你,但我可以揍你。”
“你打吧,别动用修为,否则打不到我身上——”楚阑夕依旧从容地整理着衣衫,“打完了……记得对我家白鹿好一点。”
“……”连谨初的拳头狠狠攥紧,青筋条条贲张,终于无力的松开了手。他望着一派风轻云淡的青年,声音里有几分颓然,“真的要那么做吗?各大派老祖还不曾出山,眼下的局势也勉强能打个平手,等到各派先辈出关——”
“等到各派先辈出山凡人就死绝了,到时候我们又要做谁的神、谁的仙?”楚阑夕想起了自己当年几位故友的后辈,想起自宿双魂的孟浮生手下救下的黎家小姑娘,想起那个带半张人骨面具、被一朵簪花毁了一辈子的魔教坛主,“他们本来不该是这个下场的。”
“……你愿意当救世主就当吧,随便。”连谨初无力地挥挥手,“还不滚?你诚心激了我这半天,不就是为了叫我骂你滚?滚吧,你成功了。”
“……保重。”楚阑夕转身欲出门。
“……等等。”连谨初叫住他,“你说三个月诸事落定……到时候我请你喝酒,喝……当年的米酒,你要记得来。”
“……”
“一定要来,你要是敢爽约——”
“嗯?”
“我就把你的所作所为请了文书先生写成传记,印拓成册叫修界人手一本,我到时便要看看你那觊觎自己师叔的好师侄将来如何如你所愿娶妻生子——滚吧。”连谨初透过八宝格望见楚阑夕惊愕地神情,终于觉得扳回了一成,痛快地笑了起来,没笑几声,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千万要记得来。”
“……”
“……”
“……”
[对不起。]
——《密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