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快哉风之苻坚政变》谢流光

16、闻警（下）

　　东海王府的书房里，苻坚一身戎装。和王猛、苻融相比，他长得不算特别好看——他没有前者的英俊，也没有后者的秀丽——然而却奇怪地有一种蓬勃向上的英锐之气，让人无法忽视地从他身上焕发出来，让人觉得，这才是少年男儿应当有的样子。这时候，他身上穿着黄金装饰的黑色金属铠甲，压得低低的兜鍪边沿下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以一种不容反对的语气发问：“眼下情况危急，我决定立即起事，诸位以为如何？”

　　在场的人都没有异议。

　　梁平老率先发言：“殿下早该动手了！皇帝为人凶残，朝臣朝不保夕，想放手一搏的不是一家两家，只是都实力未到罢了。您和清河王有老东海王手下的一班人马，再加上我们梁氏、强氏、吕氏，还有如今归顺您的姚氏，何愁大事不成？咱们可别让旁人抢了先去！”

　　长着两条大粗眉毛，留着一把大胡子，看起来颇有些粗豪的强汪也一拍大腿，大声附和：“正是！皇帝凶狠残暴，六亲不认，今天杀这个，明天杀那个，咱们不先杀了他，难道等他来杀吗？我们强氏和梁氏原都是他的后族，可他杀了强国舅、气死强太后，背弃了强氏家族，又杀了梁皇后和她的父兄，背弃了梁氏家族。他背弃了我们，我们也不再拥戴他！我们拥戴您，请您带着我们立刻动手吧！”

　　吕婆楼和姚苌也表示愿意听从东海王的号令。

　　上首坐着的苻坚很爽朗地笑了一声，一双眼睛在烛光映照下分外明亮：“好！那你们便说说该怎么办吧！”

　　李威提议：“咱们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在明，攻打皇宫正门，一路在暗，趁宫中宿卫跑到前面御敌的时候，偷偷从后面的云龙门潜入，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举擒下皇帝，到那时，便大事得定了！”

　　苻法、梁平老、强汪、吕婆楼、邓羌交头接耳地议论一阵，纷纷表示赞同。

　　苻法很兴奋地搓手：“我带人去正门，文玉带人去后门吧！”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提议，也是苻法对弟弟的一片拳拳爱护之意：从后门潜入不仅不会遭遇什么危险，还能更快抵达皇帝寝宫，享受“擒贼擒王”的快感；相反，从正门进入的话，沿途至少要通过三道宫门，都是重兵把守，还可能遭遇赶来驰援的两卫禁军，情形显然要比从后门潜入凶险得多。

　　众人也觉得由苻法承担正面吸引敌人的任务更为合适，纷纷附议。梁平老、强汪更慨然表示愿与苻法同往。

　　一直没有发言的苻坚却突然开口，以一种很坚决的语气说：“阿法哥哥和梁公、强公去后门吧，我与吕公去正门。”

　　众人都是讶然，纷纷劝说苻坚放弃这个虽然勇敢却冒险的念头，以稳妥为上。吕婆楼更是默默地朝天翻了一个含意丰富的白眼——倘若我们冒昧揣测的话，那大约是一个在述说“为什么越是怕事的人，越得承担危险的任务呢”的白眼。只有陪在末座的王猛低头笑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

　　苻坚很慨然地说：“你们都不必再说了。我要从皇宫的正门，循着正中的甬道，抵达苻生的面前。倘若此次起事会开启我的王朝，我希望，它有一个正大光明的开始！”

　　众人见苻坚说得郑重，也就不便再劝说什么——更何况，他们也知道，苻坚平时虽然不太坚持什么，但一旦坚持了就是异常的固执，外加口齿灵便，这时候想劝说他，无异于拿头撞墙之举——于是就这么定了：苻坚、吕婆楼、邓羌带人攻打正门，苻法、梁平老、强汪带人潜入后门。

　　趁着众人仔细商议具体方略的当口，吕婆楼悄悄扭头“挖苦”身旁的王猛：“您这样诡计多端的人，怎么就给自己千挑万选了这么一个认死理儿的主上呢？”

　　王猛笑而不答。

　　这个问题，后来吕婆楼还问过王猛一次。那天王猛比较空，于是就回答了。他先很不高兴地指出吕婆楼用词不当——当然不是指“诡计多端”，他觉得那是对他的赞美——说：“那怎么能叫认死理儿呢？那是陛下生性光明正大，因而奉行正道、厌恶诡道好不好？”

　　吕婆楼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呢，觉得好不容易逮到了报复当初被王猛设计陷害的机会，心情大好地说：“是呀是呀，我就纳闷儿，咱们陛下的这般好处，怎么也没见你学上一星半点呢？”

　　王猛低头想了一会，抬头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吕公，你是喜欢白天，还是喜欢晚上？”

　　吕婆楼被问得一头雾水，不过他晓得王猛这么问必有深意，仰脸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晚上。晚上皓月当空、繁星满天，多美呀！”

　　王猛“哈”地笑了一声：“那是你们贵人或者那些不谙世事的文人的想法。我出身贫贱，半生游走江湖，我知道，天下人打心眼里喜欢的是白天——‘皓月当空、繁星满天’有什么好？天下人真正需要的是有一个光芒压倒一切的太阳让他们仰望、崇拜、追随，而这样的太阳只能有一个，你明白吗？”

　　“所以我们做臣子的，该做的不是模仿太阳的光辉，而是应该把所有光辉都归于他，”他负手站着，抬头仰望天空中的太阳，“天下之事，单凭正道是不行的，有时候也需要佐以诡道。可是君主就应当是光明灿烂的，唯有光明灿烂，才能吸引别人归顺他、服从他、追随他。我们的陛下生性光明，不需要矫饰就是天生的太阳。而我，我们，要做的事情就像那个神话中的羲和一样，驾车护送太阳升到九天之上，为天下万民所仰望。”

　　“这样的分工，不是很合理也很好吗？”王猛用这句话结束了他的回答，回头微笑着看着吕婆楼。

　　这次对话发生在苻坚登极的几个月后。在书房商议起事的这时候，王猛只是笑笑而已。

　　众人很快议定了行动计划，就在苻坚很高兴地说“那就这么定了！诸位先回家准备一下，咱们明天起事”的时候，苻坚的母亲，苟太妃，突然出现在书房门口，脸色沉重地说：“恐怕不成了。”

　　众人都是一怔，却见她身后转出一个穿着连帽斗篷的年轻女人。这个女人显然是一路急奔过来的，气喘吁吁，脸上、身上的脂粉也被汗水冲得一道道的，说不出的滑稽——不过，饶是如此，惊人美丽的五官还是让在座的男人都呼吸为之一窒。她并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而是径直朝苻坚急趋而去，很惶急地说：“文玉哥……不，东海王，皇帝今天又喝得酩酊大醉，还说您和清河王也靠不住，明天就要把你们也杀掉，你们快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