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世嫣华》上想

4、第四章、执愿难休

　　“方才那女子的门派是四方血魔杀，收取酬劳之外，还要收取另外一条性命，才肯出面做事。村人请他们斩杀这湖里妖物，代价应该就是……”斥嫣欲言又止，突然转身看着那男子认真的问道：“你果然愿意用自己性命，换取为你妻子报仇的机会？这样做，将你父母亲友，前程志愿至于何地？”
　　“情之所钟，不得不为之。”他同样认真的回答，“况且我云安一命，能令那妖物绝迹，保此地平安，恰恰和我为官的志愿一致，父母有幼弟赡养，即使死亦无憾。”
　　“好，好，好。”
　　好违逆人情的回答，好肆意狠毒的志愿。
　　对自己狠，对父母毒，任性妄为，偏偏都掩盖在云淡风轻的外表之下，斥嫣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唇边却已经情不自禁的勾起笑意，眉目弯弯，靥泛粉晕，一时间妩媚的难以言喻。张羽琴看过去，脑子里轰然一下，全是她破颜而笑的模样。
　　云安恰好对上她视线，心神撼动，莫名出现了“倾国倾城”一类的感想，但又笑自己无稽，历代佳人无数，凡是动人心者就是绝色，哪里有真正绝世容颜？
　　夜风凉悠悠的吹过。
　　她突然携着张羽琴的衣袖匆匆离开，没入人群，转眼就无影无踪了。

　　“你可愿意去看湖上诛妖情景？”解开系在柳荫下渔家闲置的小舟，斥嫣执桨曳曳的划着，涟漪徐徐滑开，那些岸上的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皆远去了，远山明月的倒影越发清晰起来。
　　张羽琴想帮她却被笑着推开，再看小舟如离弦之箭般飞驰出去，不由汗颜：“这么快的速度不怕被人发现？”
　　“他们就算看见也不会怎么样，我们又不是妖。” 斥嫣回答时声音懒懒拖着，和平日不同，多了几分调侃意味，“你再胆小些，就无趣了。”
　　被这样一激，张羽琴脸涨的通红，但他毕竟没有发火的理由，于是忍了下来，负手站在船尾警惕观望四方动静。这座湖泊在青源山的另一面，离云家村、东岫城都有好几百里，密林遮蔽，风景独好，静如琉璃的水面中处处青山沉影绿云盘螺，山上有庙祠香火缭绕，却给这清静打乱了许多。
　　小舟至山脚悬崖下，在阴影里藏了起来。
　　斥嫣依然持着木浆，却站到了舟头，低声凄婉的唱道：“木落苍云飞，长歌今正悲。萋萋湖心洲，千里一时绿。夜峰何离离，明月落石底。徘徊沿石寻，照出高峰外。不得与之游，歌成鬓先改。”
　　听那曲调如珠落玉溅般清脆悦耳，词句如泣如诉，张羽琴心里像被谁狠狠剜了一刀似的，突然悉数明白了身边这位少女此时的心情，寻寻觅觅，求而不得，哀自己身世坎坷，悲世间物是人非，那歌词固然是前朝诗词《长歌行》的集锦，但却恰好应和了如今的水景伤情。虽然现在不是秋天，但他听着听着，竟然觉得风色萧瑟，天地寂寥，仿佛身处肃杀深秋一般。
　　但歌声没有多久就停息了，与此同时，湖边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好些人。
　　“你看，那就是四方血魔杀的人。”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斥嫣已经指着那些人影提醒道，“他们做事一向心狠手辣，更嗜好杀人而不是除妖，请他们来的人恐怕……另有居心吧。”
　　“那我们得赶紧通知村人们才好。” 张羽琴吃了一惊后脱口而出，看到少女似笑非笑的模样，又思量了一阵才开口，“现在去说，村人不会相信，而且也无法除去妖物，不如等他们事后发作，伺机一举诛杀，如何？”
　　她笑着指了指脚下小舟：“这就是渔翁打鱼的船了。”
　　情知言下之意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少年却心里一荡，想到可以和心仪的佳人一起，守着这舟船，神思不由飘飞到天边去了。
　　但他突然又醒悟过来，暗自告诫自己：“我身负血海深仇，眼下四处逃亡奔波，想报仇都没有时机，谈何情爱呢？只能希望她履行诺言，助我一臂之力就是了，而且她……她……”
　　刚才和云安说话的时候，他已经看出斥嫣神情不对，再有刚才那缠绵凄苦至极的歌曲，再迟钝的人，也知道她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然而这时湖面波涛大作，他无法再继续想下去，惊讶的望向远处湖水。
　　原本平静清亮的水掀起高高波澜，像巨大的屏风竖立起来又倾覆下去，一阵接着一阵，更吓人的是，水色变得像墨汁一般乌黑，到处出现一个个漩涡，大大小小，激流汹涌。
　　再然后，那岸上的人似乎有了动作，湖面上白雾大起，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但斥嫣眼神越发专注起来。
　　湖心一条庞大的水蟒蜿蜒盘旋在淤泥里，不断掀起水波动荡，喷吐毒汁。四方血魔杀的人早有准备，取出炼制过的药粉绳索等物，先是下去了几个人拿兵器刺伤水蟒表层，将药物注入进去。兵器上的白光恰好克制了妖气，令它狂躁起来，无法自愈。
　　她可以清晰看见这寻常人一辈子也看不到的景象，心思却渐渐远去。
　　这样的斩妖场面，斥嫣以前见过许多，朝代更替，世间大乱，妖物辈出，这是天道的规律，如今新皇在位，各地的妖魔少了很多，也是因为世间稳定下来，但她却不知道自己在如今的世间，能够做些什么。
　　斩妖……除魔？
　　苦笑着抛开这一想法，斥嫣眼神越发空茫起来，投向虚空里冥冥中的某处。

　　四方血魔杀毫不费力的斩杀了湖心水蟒。
　　当那条巨大的蟒尸被浩浩荡荡抬回村子的时候，村人们欢呼起来，当天晚上就张灯结彩，大摆酒席，邀请他们心中的英雄同醉。
　　然而快要到半夜，人人酒足饭饱醉醺醺的时候，他们突然动手了，一时间，身边的人被刀剑砍下头颅，刺穿身体，整个村子都是哀号的声音，血色和火焰连成一片，山清水秀的村庄变成了恐怖痛苦的阿鼻地狱。
　　一众血魔杀的人张开黑色旗帜收集充满怨气的魂魄，得意非凡。
　　就在他们没有注意的时候，黑色的妖异火焰混杂在人群当中，骤然扑袭过来。转眼，沾上着火焰的人就惨嚎着化为灰烬。
　　在残存的村人和血魔杀众眼里，那黑焰就像是无常的锁链一般，飘忽鬼魅，如同蝴蝶扇动翅膀间人就灰飞烟灭了，殊为可怖。而过了没多久，一道身影从黑焰里走出，却是个紫裳美貌的少女，眉目凝恨，静静立在他们面前。
　　有人突然叫了出来：“她就是那个蓬玄派弃徒月明素！”
　　嗡嗡的话语连成一片，斥嫣扶住额头，感到一阵晕眩。她不想听那些辱骂，更不想听他们的劝说加入魔教，于是本能的驱动黑色妖焰，朝那群人吞噬过去。这些只得了魔教法术皮毛的普通门派弟子哪里抵挡的住，纷纷丧命在火焰中。
　　除掉了收集魂魄的这些人后，她又来到村里，四处仔细的搜索。
　　一个接一个的杀戮，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刽子手，但看到惨死的村人，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那些得了酬劳还不知足想要整个村子魂魄炼制法器的人，本来就应该死去，不再留在世间害人。
　　但是，斥嫣找到最后一个血魔杀弟子时，那名之前见过的少女竟然唤她“姐姐”。
　　“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师门秘法真的可以起死回生？”卢小练欣喜的拉着她手臂，全然无视那危险至极的黑焰。
　　斥嫣冷淡的回答：“我不是你姐姐……我是来杀人的。”
　　“我不信……你的容貌、声音分明就是我姐姐。”白白的牙咬住嘴唇，果然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精致面孔多了一抹狠厉，卢小练突然改口，“卢小素，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对，我是喜欢云安，但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和你定亲的那人，况且，自从拜入师门之后，我已经没有那个念头了。”
　　“现在的我，只愿修炼到大成境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又怎么会和你争？”
　　她停止了说话，因为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带有几乎让人窒息的美，但语气嘲讽得令人难堪：“我虽然不是你姐姐，也知道你这话有几分真心。我不杀你，你去吧。”
　　卢小练怔怔的看着她背影远去，黑焰所到的地方，血魔杀众惨死，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万一她真的是自己姐姐，万一她知道了是自己用药粉洒在新房里，引那妖物过来……但这个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奇遇，居然可以驾驭妖类特有的火焰，强横如此，要下手怕是很难，很难。
　　心思急转，她即刻有了决定。
　　快要离开村子的时候，斥嫣突然听到身后一迭声“姐姐”“姐姐”的呼唤，回头看时，那少女跑得气喘吁吁跟了过来。
　　“你要去哪里？我跟着去！”
　　猜到她不信自己说的话，估计是要暗下杀手，斥嫣摇头：“不必担心，我说不杀就是真的不杀，但你也最好不要试探我，否则……”
　　她抬起手，指间一道黑色如缎带的火焰激射，落到远处大树上，顿时那里化出一片焦土。
　　“……就如此树。”
　　吓得跌坐在地上，卢小练目光闪烁不定，没有过多久，她又慢慢站起来，沉默的跟在她身后三米远的地方。
　　于是，栖息在村外废屋的张羽琴在弥漫的迷香气味里醒来时，看到的就是伴随夜色和遥遥火光出现的斥嫣，以及她身后，身着一袭鹅黄衣衫，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的少女。他坐起来，恍惚如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