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世嫣华》上想

2、第二章、妖火练形

　　没有等他回答，她已经进入到练化妖火的寂静心境之中。
　　开先，是一片宁静的纯黑，就像是最深沉的美梦一样，斥嫣很熟悉这样的感觉，那是修炼门派心法时必会出现的迹象，但接下来会发现什么，连她自己都猜想不到。
　　毕竟，人身是秉天地元气，父母精血而生，像她这样用妖物体内火焰炼化，已经是逆天行事，难有好的结果。
　　心里一阵酸楚，动摇了坚定了意志，蓦然，四周环境就起了变化。
　　脚下起了白茫茫的大雾，堆雪溅玉，翻腾汹涌就像云海一般，甚至远方还看得见隐隐约约的青峰，余下的，都是碧色澄澈的苍穹，深深浅浅的光泽流动四溢，清亮得像极透明的琉璃，但又有着说不出的，古老的自然韵味在里面。
　　这里，就是蓬玄派，她从前师门所在的地方。

　　云海间一座山峰上面，一名五、六岁的小女孩拉着月白羽氅的青年男子嘻笑着指点她看到的灵药。
　　斥嫣心念一动，立刻就身处那峰顶。
　　仔细看去，那小女孩生得眉目秀丽精致，肌骨清莹，分明是她从前的模样，而那青年男子神貌轩朗，若山间流云飘逸而潇洒，身上的羽衣鹤氅都绣有银色章纹，超脱于富贵繁华之外，言笑间却全是亲切温煦。
　　她死死咬住下唇，心知这里是自己的记忆，不可触碰，也不可改变。
　　“好了，嫣儿，今天不是你师尊赐你名号的大日子吗？尽在这里贪玩。”溺爱的拍拍小女孩头顶，那男子微笑道，“快点回去吧。”
　　“我就叫斥嫣，不要什么名号！” 小女孩羞恼的说。
　　这看去似乎就是小孩子脾气，但只有斥嫣自己才知道，自从师尊月静好说出赐名一事后，当时还年幼的她不知道在暗地里受了多少同门的委屈。
　　所谓赐名，其实就是这个师父传位前的准备了。蓬玄派分了数十支宗派，唯独她所在的月宗功法对资质的要求最高，也最难以寻找弟子，这一代宗主月静好座下有十来人，由于收入门中的时候对心性不曾要求，故而良莠不齐，对于比她们的天赋都要好的小师妹心怀嫉妒，一旦真的要传位了，哪有不冷嘲热讽，极尽作弄的道理？
　　想到这里，本应该愤怒，记恨，或者搞清楚了对自己最坏的那些人，以后好去报仇，但斥嫣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她现在已经是门派弃徒。事已至此，无话可说。
　　只是当小时候的自己问出：“那师父会给我什么的名号呢？比师父自己的月静好，还有师叔你云屏空的名号还要好听么？”的时候，斥嫣突然落泪。
　　轻轻敲了她一下，云屏空笑骂道：“没大没小，师长的名字也是你能乱说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样询问，是寄托了如何渺茫的希望，那时候的小斥嫣就已经在渴望着长大，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并肩而立了。
　　斥嫣记得十分清楚，她幼时被同门欺负了以后，都会盼望着有朝一日，扶摇直上，就像那山中的仙鹤苍鹰一般，永远不会被任何事所欺辱。但是谈何容易呢？这里的天空，即使是再有力的翅膀，也无法肆意翱翔。
　　云屏空与那小斥嫣两人站在峰头，准备离去，并不知道身边已经多出了一双满含凄苦的眼睛。
　　而她走到云屏空身前，盈盈跪下。
　　从这个角度，她抬头看去，恍惚又成为了以前小小的自己，牵着他的衣角，喜怒哀乐，都没有掩饰过，但心底最深的秘密，却永远不能说出口。
　　那是极其的喜欢。
　　喜欢他这样护着自己，会耐心倾听自己琐屑的烦恼和欢喜，会偶尔下山带回自己期盼的东西，温柔得像是三月间清朗天空里的云彩，悉心关怀，却遥不可及。
　　但这样的喜欢什么时候变成了贪婪呢？
　　仍然跪倒在地，斥嫣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肃穆的大殿之中，前面就是师尊月静好，以及同样跪着的那个小女孩。
　　“今日起，你的名字就是月明素。”
　　——皎皎月华，清明娟素。
　　道出名号的那个女子，高高站立，雪色衣袂飞扬，清丽的面容依旧冷漠，但眼神里有了一丝鼓励和亲切。
　　但是后来，谁也没有料到，她居然辜负了一切的希冀。
　　起了又跪下好几次，斥嫣跌跌撞撞的退后，一直退到门边上。心里铺天盖地的伤痛和惶恐击退了理智，她不再记得这里是自己的记忆，一心想要远远避开，逃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好恨！苍天太不公平，为什么是她遭遇这一切！

　　身躯之外，妖异的朱红火焰突然燎到她的发丝。
　　原本是没有任何烟雾，红彤彤光艳艳的一派火炎，中间突然冒起了一缕轻微的黑烟，
　　从山洞走出来，肩上扛着战利品包裹的张羽琴发现地面草丛里窸窸窣窣的，不少似生灵而非生灵之物朝火焰那边走去，心里一急，拔剑快步上前。
　　剑起剑落，杀生无数，蝼蚁难存。
　　但它们仍然奋不顾身的往火焰中的女子那边奔赴，前仆后继，虽死无悔，化作无数道逆流的瀑河。
　　这是何等的决绝，何等的恢宏！
　　被小小妖物们气魄所摄，张羽琴居高临下，举剑却冷汗淋漓不已，他不知道这些深藏山中的精怪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地面上，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一定要干扰那女子的练形。
　　他并没有回答要帮忙护法，但初见时，那女子明月般皎洁的模样令他犹豫不安。
　　任凭她死在妖物环伺下？
　　还是自己独善其身，带着一堆宝物回到世俗继续那复仇大业？
　　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落下，张羽琴突然长啸一声：“堂堂男儿，岂能在他人有难之时不加援手，冷眼旁观？”然后继续挥剑厮杀。
　　火焰中，那一缕黑烟缓慢消散，但更多的火烧到了她的衣角。

　　……凭什么要她在谁也不知道的山里无声无息死去？杀生为罪，全是可笑的谎言，世间万物每时每刻不在消亡，你死我活，此消彼长，为什么只有她被称呼为魔而驱逐，杀那些犯了罪的人不应该吗？除掉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世上的错误也是错吗？仅仅因为她太笨，没有找好借口贸然行事就被剥夺修为逐出门派，她不服！
　　好恨！
　　恨天道不公，恨人心诡谲，恨万物卑鄙，恨光阴无情！恨天地父母不该生我于这样污垢的人世，却没有剜掉心，还留了双眼睛看尽一切丑恶，恨我此身掷于尘土中软弱无力，不能屠尽该杀的生灵，恨到了极点的，是心里还残留着一点美好的幻梦。
　　幻梦的话……是该打碎醒来的时候了。
　　斥嫣独自在自己幻觉里盲目的奔跑，四周变成灰蒙蒙的一片，分不清上下远近，她最后无力的伏倒在地，泪水终于一滴滴落下来，发丝散乱，白苍苍的铺了一地。
　　景象接二连三的变化。
　　得到名号后，更名为月明素的小女孩在门中的遭遇更是冷淡，好在不久她就另行居住，好歹避开了同门的冷眼。
　　深居简出，一意修行，她的日子里很快就只有清寂的群山，以及云屏空三字。
　　沿路看下去，斥嫣终于明白了自己那时候的生活有多寂寥，而唯独能够给她带来一丝快乐的，却又不是她能够触碰的人……
　　就像那水中月，天上云，一旦触碰，就会碎成一片一片的。
　　就像她从前试着伸手去抚摸云海，但指间依然空空如也，什么也得不到。
　　但是，无法改变的是小斥嫣眼中越来越炽烈的光芒。
　　随着时光变迁，她就像即将盛开的花朵，满含着小心翼翼的欣喜和天真，却不知道自己将迎来凋零的命运。
　　奉师命下山历练的那一天，她十五岁。
　　回到家中住了二十七天。
　　在江湖游历半年。
　　进宫为那里的修行者布阵协助用了一年。
　　在追杀另外一个国家的魔道妖人时，她终于遇上自己一世的劫数，避无可避，心甘情愿。

　　红烛帐暖，春宵一刻。
　　有些恍惚的站在弥漫着古怪香气的屋子里，斥嫣记得，之前自己还看着他们陷身魔教巢穴，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的情景。
　　她突然明白过来。
　　这里，到底是自己的记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这里又怎么可能出现？
　　心神顿时清明无比。
　　“妖邪退，离火起，心念净，身无垢。”
　　慢慢念出这样一句话之后，斥嫣突然又恢复到那一派寂静之中，境中不在显示出后来她和云屏空终于生出私情，真相败露，逐出门墙等种种事情。
　　火焰一静。
　　至此，练形才恰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