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世嫣华》上想

1、第一章、剑映明月

　　天水山，山苍苍，水茫茫，深万仞，环四方。
　　绝壁猿啼惊落鸟，断径虎豹盘毒蟒
　　天明魍魉行走密林中，天暗游魂不过半腰坡。
　　谁道青天难攀登？天水山，山高高，水迢迢，若上山，先登天。

　　一袭风尘仆仆的张羽琴刚刚踏上霖郁城的地界，最先想起的，就是这首童谣。
　　原因无他，站在这石门口子上举目望去，整个古城都被罩在远处高山的影子里，弥漫着某种阴冷、潮湿的味道。而那山即使在阳光之下，也像是密密的乌云盘踞地面，碧绿中透出暗色，那些茂盛的树冠上缠护着粗大的藤蔓，就更密不透风，教人难以一窥其中的景象。
　　他手握紧了腰间剑柄，默默问自己，难道真的要上山寻找那虚无缥缈的仙人？
　　“怎么不去？不过是一座山而已，连这种地方也不敢去，我还对得起这条性命吗？” 张羽琴自言自语着，路上行人都把他当作疯子看了。
　　但他不是疯子，虽然已经疯了。
　　住在客栈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家里熊熊的大火，奔走逃散也躲不开被烧死命运的下人们，衣柜里被活活闷死的姐姐，父母在院子里被一刀砍下了人头……
　　只有一名锦衣染满血污，十八九岁的少年被藏在密道里，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却无能为力。张羽琴在梦里看清了他的眉目，不禁大叫一声，原来那就是他自己。
　　也许是因为逃亡的路上，泪水都流干了，复仇的念头烤灼着尚且稚嫩的内心，再次看到自己家灭亡的景象他无法哭泣。
　　睡不着，于是醒来一遍遍的摩挲着剑鞘，那里面承载了诛杀仇人的全部希望。
　　好不容易盼到日出，张羽琴向当地人打听到上山的道路后，就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徒步走去。

　　山里，密林匝地，暗无天日，偶然有一支光箭射下来，也无法映亮稍微远一些的地面。
　　张羽琴没有停下脚步，他早已经把害怕、退缩这样的情绪剔出了自己的意识。
　　然而这座山异常的难以攀行，大概从未有人走上来过，脚下完全没有道路，只能凭借自己的判断前行。张羽琴拿出指南针校对了好几次方向，每次都要退后不少路程。直到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他才走到半山腰。
　　那句童谣里，“天暗游魂不过半腰坡”说的一点也没错。
　　前方出现了一群群影子似的东西，那就是魍魉，由于瘴气和阴气，依附在动物身上，产生了一点点自己意识的精怪。它们性情凶残，嗜好血腥，无论遇上的是人还是动物，都会把他们撕扯得支离破碎。
　　嘴边露出一丝不符合年龄的冷笑，张羽琴慢慢将剑抽了出来，
　　那些原本很平静的魍魉吱吱喳喳骚动起来，那把剑的光芒就像是雪白匹练一样，辉耀在光线黯淡的山间，仿佛撕裂了它们赖以生存的黑暗。
　　“斩妖除魔……我不喜欢杀人，但如果是杀死你们这些东西，就一点也无所谓了。”
　　一个人太久，就会有些旁人不解的怪癖，他笑着向那群根本就听不懂的精怪大声说道，紧接着，剑光就劈了过去。
　　新皇篡位改朝换代，旧时王府抄家灭族。
　　他一路怀抱着仇恨逃亡，不断的学习剑法，磨砺自己的剑术。
　　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遇到了告诉他这个世界有仙人存在的人，他于是专门朝深山野林里钻，每到一个地方，必要先打听当地的神怪传说。他曾经幸运的见到一些隐居的奇人，也曾经和各种山精水怪搏斗。
　　杀！
　　剑挑起黑色的粘稠液体，斩开半虚妄般的形态，魍魉们惊惶的逃走，迅速没入草丛中。
　　没有罢手的将一应魍魉追杀殆尽，张羽琴才气喘吁吁的停下，冷酷的环视周围。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追赶那些精怪，居然已经快到了山巅。
　　往前一步，豁然开朗。
　　树林到这里就截止了，外面天空广阔，岩地平坦，但更惊人的是，大片大片的月光倾注下来，和平常那种苍白迷离的模样不同，光芒四耀得就像熔化了的纯银流淌在夜色里，是那样肆无忌惮，璀璨得直刺人的眼睛。
　　在这样的映射下，远处的山巅宛若琉璃仙境，一轮硕大的满月嵌在深邃夜空里。
　　看着那纯净至极的景象，张羽琴居然担心自己破环了这样的美丽，迟疑着走了过去。
　　越走近，就看得越清晰，山顶那层层叠叠的岩石高耸如云，而在最高处，依稀有个人影。
　　那是一位白发紫裳的少女，翩然踏在虚空中，恍若谪仙。
　　银色月光下，她的面容清晰无比，五官轮廓都精致到了极点，因而那种不属于人世的美丽越发惊人起来，似冰雪雕琢，飘然出尘，又冷到了骨子里去。但最让人震惊的，是她身上死气沉沉的气韵。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把这样的少女和深山里的坟墓、腐朽的尸骨联系起来，但事实上，她就真的像是已经死了很久的人一样，周身都有种枯败的气息。
　　她的发丝披散在背后，就如严冬时节山上盈盈飘落的雪；那紫色的衣裳像云一样随风舒卷，露出白得耀眼的肌肤，身形异常纤艳，但这一切都被掩埋在那种死亡特有的味道之中。
　　张羽琴心口砰砰直跳，血往头涌，手上的剑早就掉下去而不自知。那少女黛眉间仿佛天生就锁了万千怨恨，一双眸子深黯无泽，直直的望向他，令他彻底慌乱起来，不知道自己手脚该往哪里放。
　　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低哑而坚定，像是命令一般：“你杀了魍魉？”
　　“没错！”张羽琴在狂烈的山风中尽力大声的回答。
　　“用你那把剑杀的？”
　　似乎没有任何动作，她手上已经拿到了那把落到地面的剑。仔细打量之后，突然掀起嘴角，冰凉的笑了起来。
　　“很好，很好……你已经中了魍魉血里的毒，活不到明天天亮，但我可以帮你。”
　　“……只要你做一件事情，就是拿着这把剑，去把山洞里的毒蜘蛛引出来。”
　　剑被轻松的抛了过来，又安稳的落在他手里。
　　张羽琴头脑里浑浑噩噩的，按照她的吩咐，拿上剑，朝她所指引的山洞走去。
　　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口出，他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我能知道你的姓名么？”
　　那少女微微蹙起雪白的纤眉，却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于是点头：“我叫斥嫣。”

　　毒蜘蛛坐在山洞的最深处。
　　他的剑一路破坏了大大小小的无数蛛网和小蜘蛛的巢穴，一直走到底端，张羽琴才看见了那头庞然大物。
　　那就像是用品质最好的玉石雕刻出来的工艺品一样，晶莹美丽的朱红蜘蛛，身体上满是繁芜的花纹，亮闪闪，鲜艳非凡，而那双眼珠子的灵动，不像是头畜生，反而像充满了智慧的谋士，不时掠过阴险的神色。
　　他对此很奇怪，剑刺过去的时候慢了一下。、
　　多亏了这一缓，朱红蜘蛛身下突然喷吐出来的蛛丝没有扑上剑身，落在地面上，顿时岩石被腐蚀了一个大坑。
　　“居然伪装成坐以待毙的样子，拿捏时机，用毒丝毁去武器……我小看你了。”
　　那蜘蛛竟然像听懂了，口器裂开，如同人在笑一样。
　　张羽琴明白了，这是个难缠的对手，自己将面对的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斥嫣静静的在山上等候。
　　不多时，洞里传出沉闷的轰鸣声，石块不断坍塌，又过了一会儿，从山洞里奔跑出一名少年，在他身后，蛛丝不断缠绕来，而眼力好的人已经可以看到后面许多挥动着的朱红色脚肢。
　　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能够把它诱出洞窟了？
　　恍惚看到了这两年内一次次徒劳的尝试，她轻轻的叹息着。随着这叹息，她手里绽开一朵血红色花瓣，黑色火焰为花蕊的昙花，飞腾起来的焰光将他们一齐笼罩进去。
　　张羽琴惊怒的望了过来。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一点事情也没有，反而是那蜘蛛痛苦的挣扎着。斥嫣注视着不断在黑色火焰里翻滚的剔透形体，终于开口说道：“你的毒我已经解了，另外，山洞里的蛛巢藏有宝石，你可以拿这柄匕首去破开寻找。”
　　伸手接过匕首，他怔怔的看着它，那流转的宝光已经证明那也是件难得的宝物了。
　　“我需要借助它体内的妖火来炼制身体，你如果愿意下山，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斥嫣疲惫的闭上眼睛，原地盘坐下去，“但如果你愿意为我护法，不受山间妖物打扰，就留下来，我却是没有酬劳可以支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