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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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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和丹尼尔(Daniel)一起聊天得上溯到大四毕业前的寒假,他结束了在我们W大的交流要回自己本来学校,而我,也正在忙活着考研的事情。
离别这玩意儿太感伤,他走之前,我们最后一次在常常去的North咖啡馆喝咖啡,我和他约定,我不去机场送他了。当时我特别神经大条地说,现在世界慢慢成了个地球村,高科技迅猛发展,世界各国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信仰的国际友人间距离大大缩短,我们要见面的话一天的飞机就行了,平时要联系啥的,上个网打个国际长途就能搞定,没必要仿效中国古代知己好友分别那样热泪沾巾酒灌愁肠的。于是我还跟他讲了好些中国古代一些著名的洒脱点的离别诗,什么“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能扯的都扯了,就是怕在这样的时刻和他尴尬相望。和平时爱说话的他不一样,那天他就微笑着坐着看我大大咧咧地活活唧唧歪歪了一个下午,喝了他好些人民币的水,可我嗓子还是冒烟儿了。
他走后,我才发现,其实自己还是很想他的,那天的话说得忒没水准忒那啥……违心了。大学本科,鉴于我特殊的身份,他,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倒成了我少有的能够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那会儿最痛苦的倒不是没钱,最折磨人的是心的伤口。
虽说结婚离婚是受婚姻法保护的行为,但我们国家不是讲究要把依法治国和以德治国相结合嘛,所以在道德层面,我的所作所为自然而然就被广大舆论立成了反面典型,学校的低中高层也顺水推舟落井下石,别说奖学金,就连助学金也一分没给过我。
幸亏我当时还并没有做什么违纪的事,也就是“无端”消失了两个月,所以学校没把我开除算是给面子了,我是应该对领导们感恩戴德的。
经常在电视上看新闻联播主持人煽情地讲什么,在党的领导下,华夏儿女众志成城,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那小情儿煽得叫人热血沸腾热泪盈眶。可我就不明白,当我这个弱小的华夏女儿倒霉无助的时候,关怀咱的党培养咱的组织为什么的就翻脸不认咱了呢。
丹尼尔来自世界童话之乡,丹麦。认识他在大二升大三那年的暑假,当我还是有夫之妇的时候。当时华逍二十八岁,但在国内建筑界已经小有名气,是我们学校建筑系最年轻的正教授,那年暑假,华逍出差一个半月。那我和他之间空白的一个半月,就是我后来悲剧的源泉。当时的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暑假无聊,学校里正好办了一个暑期口语培训班,因为都是外教授课,有纯正的语言环境,我就去学了。
传说那批特意请来进行暑期口语培训的外教中,有一个牛津的高材生,无论学历还是形象,都特别鹤立鸡群。当时傻傻的我对牛津没挺大概念,只知道若按国内森严的大学等级制度换算,应该就是一个联合国直属一类重点院校,膜拜的很。
第一天上课,班上来的外教让我们班女生尖叫了足足一分钟,然后循声而来的女生们又总共足足尖叫了十分钟,他就腼腆地在一边红着脸笑。
他一米九的个子,虽然穿着宽松的休闲款,但还是能目测出好得让人吐血的身材。深邃的眼窝,长长的睫毛,漂亮的碧蓝眼睛,摄人心魄地迷人,他挺喜欢笑,嘴巴是种东方感的秀气,很好看,笑得时候露出一排闪亮的贝齿,总之,除了那令人神魂颠倒光彩逼人的帅外,感觉还是很秀气孩子气的一个腼腆大男孩儿。对我们那会儿的小女生们,格外具有杀伤力。
那天上课,我能感觉到,满教室,乃至整栋教学楼处处都有红心泡泡在飘……
这个帅老外就是丹尼尔,不久我们就成了好朋友。当时的他一句中文都不会,是牛津人类学的研究生,他说他来中国高校参加这个项目是想来神秘的中国看看,或者我时髦点翻译就是体验生活。
那时候中国是没有人类学这个学科的,我对这个东西完全不了解,却还自以为是,“不就是研究人是怎么从猴子变成人的吗。这还用得着专门开个科研究么?”不烧钱呢么!可听他足足花费了一个中午的时间用英语跟我解释什么是人类学后,我觉得我的自以为是深深伤害了他和他深爱的这门学科的自尊。
我是有作为一个有夫之妇的自觉性的,跟丹尼尔在一起的时候,我绝没想也绝没有,并也用行动表示了我不会成为挡他桃花的欧巴桑的,可是在大多数女生心目中,我确实就当选了。
我就不明白那些爱嚼舌根的女生是怎么想的,我一个英语四级都还没考的爱情英语方面除了会说I LIKE YOU就是I LOVE YOU的大二女生,怎么可能和他一个连中文我爱你都不会说的老外搞婚外情这么需要专业英语背景的会话练习。这些个女生想象力忒丰富了,并且已经在她们一直以来毒舌霸着她们华教授的我是如何不配如何不堪的这个层面上更上一层楼。
好吧,既然这样,我也不是吃素的,你们要这么污蔑我,我干脆坏人就做到底,我赤脚的还怕穿鞋的不成。所以后来,丹尼尔找我玩,一般有时间我都理直气壮地去了。走自己的路,让说的人去死吧,我崇拜这句话。
一次我们在North喝咖啡,我正艰难地听他介绍他的家乡丹麦的时候,旁边一桌女生中飘来刺耳的话,“一个已婚黄脸婆霸着华教授不说,还指望勾搭白金老外,也不先把自己洗洗干净,切,真不要脸。”
这样的话,对现在的我来说,简直不痛不痒,可当时的我毕竟还是太青涩,太不能正视逆耳忠言。我的脸立马就黑了,我不理解,辱骂别人难道就那么爽吗?我是真想冲上去掴那群女生一巴掌,被丹尼尔拦住了,他问什么意思,另一个女生用英文告诉他,我是结了婚的有老公的人,我这女人不洁身自好。
丹尼尔皱了皱眉,扔了张票子在我们坐的桌上,没理那群雌性动物,拉着我走了。
出来我就哭了。他叽里呱啦说着什么,我听不大懂,我只知道他是在安慰而已,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宽慰很多。
其实我难过,一半是因为那女生确实太血口喷人,另外就是我确实心疼他那白花花的红票子,一百块钱啊!!两杯咖啡他竟然扔了一百块钱!!而且竟然也没有人追出来找个零!!看到国际友人被这么宰,我能不心寒吗。
后来丹尼尔认真问过我,为什么周围的人对已婚的我这么不友好,适龄女孩依法结婚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他们学校很多这种情况。当时我就感动了,眼泪哗哗的,直叹终于找到知己了。我无法用英文向他传达以德治国这个词在我们这那灵动的精神,我只告诉他,适龄这个词,在我们这个高度管制的地方和他们从法律着眼的西方世界相比,有着不同的理解。
那段日子我常常呕吐不止,华逍不在身边,我自然是什么都不懂,只当是吃坏了肚子,是丹尼尔建议我最好去做做孕检,结果出来,我果然怀孕了。丹尼尔高兴地祝贺我。
后来我提前结束了培训课程,出了趟远门去找华逍,等我回来的时候,丹尼尔已经由于课程结束回牛津了。还没等我来得及遗憾下没有送他,我甜蜜的小生活就波澜壮阔了起来。
那次从外地回来,我就和华逍离婚了,然后他远走,我堕胎……这时候,我才刚上大三。
难过的时候,是记性最好的时候。那最痛苦的几个月里,我记性更是出奇的好,病态地记着和华逍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们曾经是那么甜蜜和幸福。从高空坠下,摔得最痛。有过美好的曾经,面对他的背叛,我撕心裂肺地伤心绝望。
每当找不到人倾诉的时候,我就常常会想到丹尼尔。哪怕语言不通,能有一个人听你叽叽咕咕乱倒一通,然后叽叽咕咕给你点安慰,也是好的呀。
不巧的是,大三寒假快结束的时候,我们W大迎来了一位大人物,牛津大学硕士来做学术交流,期限为一年。听说这人是自愿来的,我们大家都觉得这老外八成是傻了。等我看到这位傻老外的时候,我高兴地差点扑上去抱住他,竟就是丹尼尔。
我惊异的是,他已经能讲中文了。他说他上次来发现中国对人类学太缺乏认识,几乎是空白学科,他决定要来当文化使者,在中国传播发展人类学。我问他为什么要来我们学校,不去那些中国的牛津的时候,他想了想措辞,用生涩的中文告诉我,这个学校也很好,而且和校长领导什么的也熟,办事方便。我赞叹他怎么这么快就谙熟了这套极富中国特色的人际关系网时,他腼腆地笑起来。
显然,他不久就知道了我离婚等一系列事情,还真是给了我很多精神上的帮助,起码他让我觉得生活中还有一点温暖。
再后来,大四我就遇到严嘉了,他疯狂地追我,我一直拒绝,开始用他和我前夫长得像的理由,后来用我要考研要他别打搅我追求人生理想做借口,再后来我用我要去H市读研究生不能接受异地恋爱搪塞,等等,他愣是没被任何一个理由给击退,追我一直追到了H市的U大。
由于严嘉的激烈进攻和严密防守,我身边方圆百米再也找不到任何雄性动物。我也琢磨着丹尼尔也该在中国找个女朋友了,我们就渐渐有些淡开了,但是一旦逮着机会喝喝咖啡,我们还是能聊个天昏地暗的,他的中文也越来越地道。大四寒假,交流期满,他不得不回牛津继续读博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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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丹尼尔并肩走在小道上,昏黄的路灯打在他脸上,我仰头看他,我觉得自己都苍老了许多,可他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帅,依旧会在不经意间透出点点的腼腆。
“丹尼尔,你看我们两年没见,你一点没变,我却老了不少啊。”
“你哪里变了?还是那么点高,就跟拇指姑娘一样。”我愤慨,我哪里矮了,是你太高了好不好。还拇指姑娘,说到这我不得不提一下,自从他大三第二次回来交流开始,他就特别喜欢形容我成拇指姑娘,真不知道是看安徒生看多了还是怎么着,弄得我在他面前很是没有高度感。要是我现在还能长个儿,让我吃多少补钙的东西都可以,也不能再让他拿我身高来说事了。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他拍拍我后脑勺,“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嗯,挺好的。还记得严嘉吧?我现在和他在一起了。他对我挺好的。你呢?在英国应该结婚了吧。”说完我有点后悔,西方人挺注重隐私的,但回过来一想,也没啥,他好歹已经算是被中国化的国际友人一只了。
他摇摇头,笑。
“女朋友呢?”
他看了看我,摇头,继续笑。
妈呀,拜托你别笑了成不,晃得老人家我眼睛疼。不知道自己笑多了会出人命的呐!
“不会吧。丹尼尔,你太不给面子了。咱中国好女孩这么多,就没一个你看得上眼的?”追你的女生排个队可以一直排到你丹麦的家门口了。
他低头,还是笑。真是腼腆纯情的家伙啊,这么多年不变。早知道咱也去学人类学了,真是永葆青春的学科,说不定还延年益寿。
“好吧,那说说,你现在在我们学校干什么呢?”U大是个比W大好得多的学校,多少可以够得上中国牛津的称号了,在别人眼中,他好歹稍微不傻了一回。
“今年刚来,还在教人类学,不过正准备开个系,校方已经批了,然后打算和牛津弄个那边合作办学的项目。中国很有发展人类学的前景,人才也非常多,我很看好这个领域。”一个话题他说了这么多,,能看出他很兴奋很激昂,同时也感慨他中文确实很地道了,不仅发音而且在措辞方面,和一个中国人已经没什么两样。
“多好啊。哎,有理想的人就是幸福啊。”我由衷感叹。
“快毕业了,准备干什么?”
“我?大概就找个报社或者电视台混饭吃呗。然后,可能就要和严嘉订婚了吧……”
刚一说完,被他猛地一拉,跌进他怀里,身后一阵风过,是一辆疾驰的摩托。刺耳的尖鸣后,车好像停了下来。
“丹尼尔!可不真巧!!我们台正想找你呢!”
“咦,这不是桑学姐吗?这么晚了你们怎么在一块儿?严嘉哥哥呢?”
我直觉她这话很是有些歧义。我用最快的速度站稳,稍稍和丹尼尔拉开点距离。讲第一句话的男生就是我校电视台台长李祥,后一句八卦味道颇浓的话出自大四播音主持系的校电视台主持界一姐,学校金话筒奖获奖人韩诗语大美女。她此时正坐在李台长那辆还在轰鸣的重型摩托上,那大摩托,好家伙,派真足。
那李台长蹦下摩托,缠着丹尼尔就开始跟他叽咕事情,冷着我和韩诗语面面相觑。
这小妮子我研究生一开学就认识,她爸爸是严嘉他爸爸的副总,两家关系好,她和严嘉关系也好,所以让我不知道她是不可能的,而且我更是知道,她打小就喜欢严嘉,自诩为严嘉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如果发展形势好,就是严嘉门当户对的女朋友。可惜半路杀出我这么个程咬金。
“碰到老朋友了,聊聊。”我朝丹尼尔努努嘴,淡淡回她一句。
“严嘉哥哥呢?我最近都没见着他了。”她挺别扭。您老人家意思是我霸着严嘉不让你们见面?
“你可能不知道,他叔叔最近回来了,小表妹又生病了,忙着呢。”
“华叔叔回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先声夺人,但这一声华叔叔,喊得我虎躯一震,“晨晨病了我也知道,昨天我还去看过她。可没碰着严嘉哥哥。”这一声晨晨叫得我又是临风一抖。
真理啊真理,谁说的来着,和名人打交道就要折寿。她就是凭借着这一副天生的甜嗓子和甜美气质甜美外貌,摄了亿万男观众的心,折了亿万女观众的寿。
“好吧。回头我看到他,叫他一定去碰碰你哈。”说着我过去拉着刚被解放的丹尼尔遁逃了。
丹尼尔送我回到宿舍楼下,一直目送我上楼梯,在二楼窗口我才看到他离开。
上到三楼,我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完了,我可怜的秀秀。只顾着和丹尼尔叙旧,我彻底把她给忘了,她可一直没跟我联系呀,她要现在还没回来的话,可能就要出事了,她身边毕竟是个男人,安全系数肯定没有一个女人高。
我三步并作两步打开寝室门,悬在嗓子眼的心落到了肚子里。她正呼吸平顺安安稳稳躺在那里看现实主义都市情感破碎文学呢,看来周大公子没把她怎么。也是,那玉树临风一枝花能把我们无坚不摧软硬不吃的明秀同学怎么着啊,我忽然又觉得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倒应该去问候问候一枝花。
“行了行了,别看了。再看你就没救了。”研究生的宿舍一般就俩人,我和明秀住一间。
“喂,我看这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就不许我看……”她突然弹坐起来,两眼放光看着我。
我打了个寒战,我成功被她吓到了,手里的知音本能地松了开。
沉默两秒,明秀同学扑过来抱住我,在我脸颊上MUA了一口。
“岚岚我爱你!!”我陷入了恐慌。
“丫头,你你你……你不是被一枝花刺激了吧。”
“没有,你走后我就把他撂那了。”
“人家又怎么得罪你了?跟人家约个会你会死还是会怎么着啊?你就同情下这个失足少年不行吗?”爱上秀秀,在一枝花的人生中,不能不说算一次重大失足。
她完全不理我,两眼还在闪光,锃亮锃亮的,瓦力那个十足,肯定遇上那个帅哥了,我觉得我们家秀秀终于有希望嫁出去了,前途一片光明。
“你知道吗,华总给我打电话了。”
我喝酸奶的杯子歪了自己一身白稠液体。
“你激动什么,你要激动我跟你急啊!都有家室的人了……”她鄙视我一眼。
“他跟你说什么?”
“凭什么告诉你啊!我不告诉你!嘿!”说完抢过知音,滚到床上看书去了。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说爱我了,没有我,她不会认识华逍,我觉得我亲手葬送了自己室友的情感前途。
最亲密的室友都被人勾搭走了,她背着我与别人奸情和我光明正大地知道她要出嫁,虽然本质一样,但这两种完全不同的表相给我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们为什么就不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呢,果真是嫁出去的室友泼出去的水么,我突然觉得人生好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