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书阁》柒聿

10、桃花

　　玄都和安黎在一起生活了近一年了。这一日又到了玄都去采药的日子，安黎一如往常地前往溪边，他今天想画一幅画。这一年里他画画的次数不多，要画好一副画，很费心神。

　　自从那次装病之后，他自认为，他是应了要顾及自己的身体的诺的。自然要照顾好自己。但是他今天灵感爆发，心情澎湃之下，一定要将想象中的画面画下来。

　　灵感勃发之下，安黎很快就画好一副画了，只要后续上色，就完成了。安黎将画收好，见时间还早，却难得地想去找找玄都。往日里，两人有一种默契，这一天是玄都默许给安黎的自主时间，可在溪边做自己爱做的事情。但是今日的安黎突然很好奇，玄都当下在何处，遇到了什么样的风景。

　　这一年里，安黎也有过几次和玄都一起去采药的经历，但都是一同出发，一同归来的。像这样，完全凭借缘分去寻一个人的情况，是没有过的。安黎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但他素来有主见，想去找就去找了，却不想真的让他找到了，只是他之所见却出乎他所料。

　　安黎找到玄都的时候，远远看到他正在背对着他，半蹲着在采着药。走近了想开口叫人，却听到了玄都带着商量和人对话的声音。“人参伯伯，我这次想要那株两百年的，还是用桃果来换。”玄都对安黎的气息实在是太习惯了，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发现安黎的到来与靠近。

　　“次次来都是来祸害我的药园的。给你就是，不用交换。你明明就只开花不结果，回回都是用修为强行凝结成桃果，多少修为都不够你祸害的。”人参伯伯在安黎看到玄都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但完全没有提醒玄都，甚至帮他模糊了玄都的感知。他就是想看看，这个耗费玄都百年修为的人类究竟值不值得。

　　安黎听着这对话，从迷惑到面色沉重，越过玄都看到他面前是一株年份极长，长相极好的人参，重点是对话的另一个声音，就是人参发出的。安黎甚至完整地看到了，玄都手中从无到有的桃果。只是他顾不上惊讶，就发现桃果成型的瞬间，玄都踉跄了一下，安黎赶紧将人环腰扶住。

　　人参伯伯看着安黎的下意识动作，甚是满意。而玄都到这一刻才发现安黎的存在，被安黎扶着，玄都几乎半个人都靠在了安黎的怀里，这让玄都心生欢喜。但他马上就意识到，当下的状况是多么地糟糕，张口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玄都想先自己站好，但却被拒绝了，安黎手上稳稳地将人扶好。两人身高差不多，虽说安黎力气不及玄都，但玄都并非真的想要离开安黎的怀抱，所以安黎稍一制止，他就乖巧被人扶着了，只是不敢真的将体重放在人身上。

　　安黎一手支撑着怀里人的腰，一手拿过玄都手中的桃果，跟人参伯伯告辞。“多谢人参伯伯之前的照顾，只是这桃果事关玄都，需要我和玄都商议过后，才有决议。我需要先将玄都带回家中，下次再来拜会，告辞。”

　　玄都还想说些什么，可惜安黎说完告辞的话，就带着人走了，玄都舍不得安黎的怀抱，只能顺着力道往家走。

　　人参伯伯看着相拥离去的两道背影，并无可惜，反而很是愉快。

　　回家途中，玄都几次想要说话，想问问安黎的想法，可看着安黎严肃的神情，很担心会听到一些不愿听的话，以至于一直到回到家中，都没有问出一句话。

　　院子有两处卧房，玄都住在东边房间。安黎将人带到东边房间，让他在床上躺好，才慢慢开始询问。“你是妖吗？”

　　玄都瞳孔微缩，该来的还是来了。“按你们人的说话，我是妖。”

　　”桃树？”

　　”是。”

　　”溪边那株吗？”

　　玄都从第一个问题开始，就不敢再直视安黎明亮的双眸，低头看着被还回来的桃果，认命地回答各种问题。可听到这不在计划里的问题，还是没忍住抬头，迎上了安黎的双眸。却发现本就明亮的一双眼睛里，好像燃起一把火，更亮了，亮得能将他这株千年桃木都燃成灰烬。

　　“看来是了。”不需要玄都回答，就这反应，安黎就确定了玄都正是那株从他出生就一直伴他左右的巨大桃木。阿爹说过，这株桃木自他来时就已在了，是他从未见过的高大桃木，他觉得这株桃木应当是有灵的。所以他将阿娘葬在了桃树下，自己也葬在了桃树下。

　　阿爹，你说的没错，这桃木是有灵的，还是很好看的灵。安黎很是开心地回应着回忆里的父亲，这是他少有的回忆起往事却没有悲伤的情绪。

　　安黎对玄都是桃木之灵的身份接受良好，或者说他早有猜想。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早在六年前那一次大病来时，他就该死了。能安好醒过来，病还好了大半，必然不是什么天降奇迹。

　　如果说，那时候的安黎只是怀疑有人做好事不留名，那么之后五年，他的身体不仅没有变糟糕，还好了一些，就让他确定了有一些非人力可解释的东西在暗中帮他。

　　再后来，玄都闯入安黎的人生，说是失忆，可玄都能识别各种草药，也不追求找回自己的记忆。而住一起近一年，玄都带回了三株一百年年份的人参，给他补身体，而他除了装病那次，竟真的没病过一回。要知道就算是身体好些了的那五年，他也是一月至少病一回的。这一切，都在指向唯一的变数。

　　玄都看着安黎自问自答地确定了他的身份，然后目露怀念之后，竟然轻笑出声了。迟疑地开口：
　　”你不害怕吗？”

　　”为何要怕？”安黎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笑得更开心了。

　　“人都是怕妖的，他们说妖凶残、狡诈、嗜杀。”

　　“那你是吗？”

　　“我当然不是。”

　　“那我为何要怕。”停顿了一下，安黎意有所指地看了一下玄都手里的桃果。“要说怕，你倒是不怕修为全失，这桃果还能不能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