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退》尉迟回雪

19、泄露

　　为了这次的夜不归宿，苏伦可谓代价惨重——他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秦珂的严厉斥责和处罚，还有来自三位好友风格迥异的轮番“拷问”。幸好秦所长盛怒之下关了他四十八小时禁闭，歪打正着帮他躲过室友们的攻势，否则仓促间他还真没办法应付。
　　自始至终，苏伦并不觉得丝毫委屈，相反还甘之如饴。尤其是想起与陆瀚宇同桌而食、居家般亲近的场景，更是抑不住心尖扰动，唇边不由自主便漾起的淡淡微笑。然而笑意过后，他又时常惊诧惶恐。既是为了逐渐脱离自己掌控的情绪，也是因着心底深处滋生出的那丝希望。这种带着幸福与不安的微妙心境，很像是小时候偶然得到的糖果，想要吃却又舍不得，待要与人分享偏偏还藏着私心……矛盾酝酿出无法言说的苦恼，害他每每分神，一天里叹气的遭数竟比过去一年还要多。
　　这份心思不足为外人道，其中曲折旁人一时也难以猜着。

　　百草欣见苏伦刚吃了几口饭就又开始神游天外，既担心又不满地叩了叩桌子：“小伦，想什么呢？”
　　苏伦低头一瞧，饭盒里的饭粒都被自己无意识间给搅散了，忙陪笑道：“没想什么……在禁闭室吃了两天冷馒头，再吃到这么丰盛的饭菜，倒突然有点儿受宠若惊了，呵呵。”
　　听他一提这话，百草欣果然不再追问，一面帮他夹菜一面安慰道：“虽说这次所长确实发了很大的火，但这也证明他看重你啊。想想看，你专业能力强，又是所里重点培养的人才，所长他才舍不得一直晾着你呢！实验中心的工作固然单调了些，可相对也算是清闲。你就索性放宽心——权当是休息几天，等所长气消了自然还要调你回来的。”
　　苏伦倒是不大在乎自己身在何处，不过未免好友起疑，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吃完饭菜，百草欣把保温饭盒收拾起来，接着又询问苏伦明天想吃的菜色。
　　“不用麻烦，明天我去餐厅吃就好。”苏伦微笑着答道：“再独享你的特别照顾，文苑和清平该眼红了。”
　　“怎么会！而且餐厅哪有我做的仔细？”
　　一想到那帮家伙在苏伦背后蜚短流长地八卦，百草欣就皱起了眉，心里一丁点儿都不想让苏伦碰到他们。
　　苏伦怎能不晓得他的良苦用心，只是不愿提起徒增烦恼罢了。
　　“那等你们吃完帮我从餐厅带一份吧，这样也不用另外加热了，省得麻烦。”
　　百草欣想了想，觉得餐厅的伙食口味也还不错，况且不用怕二次加热破坏营养，便点头应承下来。
　　整个午休时段，不用值班的百草欣都泡在实验中心和苏伦闲聊。临走前，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对苏伦说：
　　“唉，你看看，你这一时大意散步散到了园区外，给自己找了多大的麻烦！还好遇上了陆先生帮你证明，否则……唉——想想我都替你害怕，亏得你运气好！”
　　苏伦笑应道：“嗯，确实是我运气好。”

　　接下来的几天，苏伦都安分地在实验中心工作。
　　秦珂轰轰烈烈发过了火，见苏伦认错态度良好，工作上也进行得有条不紊，爱才之心又占了上风。经过仔细的观察斟酌，很快便决定找个机会把苏伦安排进由外科技术尖子组成的移植实验小组。谁知调令还没来得及发出去，陆瀚宇的助理居然要求约见他。

　　汪睿敲响所长室大门的时候，秦珂正在布置齐铭代表骨科去日本参加学术会议的事。
　　齐铭虽没见过汪睿，但旁观秦珂待客的态度便猜到是上面派来的。他本人既对陆家怀有不满，心中自然格外提防，惟恐上头失去耐性提前“处理掉”他们这批人。因而在退出所长室时，齐铭趁着另外两人不注意，顺手把刚才记录工作时用的录音笔插到了门边衣帽架挂着的一件外套口袋里。
　　快步穿过走廊，齐铭在拐角处停下来，紧张得手心儿都出汗湿了。兴奋的劲头一过，他立刻为自己的大胆敢到后怕。所里规章严密，机要部门都安装了保卫设施。虽说所长室里貌似没有监控摄象头，但具体情况怎样岂是他一个小小医师所能够了解的。如果自己刚才的行为被发现，那么后果极有可能是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然而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所要面对的首要问题是如何安全且又不被发现地把录音笔取回来……

　　惴惴不安地回到科室，办公室里只有何君友一人在整理资料。齐铭反手锁上门，倚在门板上半晌动弹不得。
　　何君友同齐铭交好，一抬头就发现他面色有异，于是略带惊讶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齐铭好半天才喘匀了气。望着对面的好友，心中挣扎一番，他最终还是把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
　　何君友一听就急了，两步走过来把齐铭拽到窗边，压低声音说：“你疯了！如果被发现了该怎么办，啊？你可真是……哎呀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个。你现在是如何打算的？准备怎么把东西拿回来？”
　　“我……我也不知道。”
　　见他茫然无措的样子，何君友更加着急了。
　　“唉，被你气死了！有本事惹祸没本事收局。”
　　齐铭一把握住他的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牢牢不放，低声哀求道：“君友，你要帮我，一定要帮我啊！”
　　何君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面安慰好友一面想办法。目光扫过办公桌上的文件，蓦然，一个计策浮上心头……
　　示意齐铭噤声，何君友拿起话筒，稳了稳心神，拨通了所长室对面的护士值班台——
　　“喂，小刘吗？我是骨科何君友，我有事要找所长，你帮我看看他那儿现在有人吗？哦……好的，我知道了。那待会儿客人出来，麻烦你通知我一声……对，我有急事儿……好，谢谢你。”
　　齐铭眼睁睁看着他挂上了电话，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惊得声音都发抖了：
　　“君友……你想干什么？”
　　主意拿定，何君友反而很快恢复镇静。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怕也没有用，索性搏上一搏。放心，我会帮你。待会儿我们…***如此这般…”

　　过了大约十分钟，值班护士果然打来了电话。
　　何君友带着资料夹进了所长室，不大一会儿，齐铭敲开了门。
　　“何医师，你的文件是不是不全啊？我回办公室时看见地上掉了几页纸，好像是你最近在整理的资料。”
　　齐铭说着把那几张打印纸交给何君友，后者装模作样地翻了翻，忙感激地说：“是，谢谢特地找过来。”
　　“不客气，都是同事，应该的。那……所长，我先出去了，你们继续谈吧。”
　　何君友扬了扬手中的纸张，向秦珂道：“方才急着赶过来，居然被办公室的椅子绊了一下，大约是那时候掉了几张。”
　　秦珂倒没怎么在意，只是随口说：“嗯，以后注意点儿，自己的办公资料千万要保存好。”

　　趁着何君友挡住了秦珂的视线，齐铭在打开门的刹那飞快地取回自己的录音笔，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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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办公室，齐铭立刻瘫倒在椅子里，额头全是细密的冷汗。
　　等他好容易恢复，何君友也回来了。两人目光相遇，都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感觉。
　　齐铭对他极为感激，万般慨然地说：“患难见真情。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哥！”
　　何君友笑道：“得了，自家兄弟嘛……哎，你怎么还握着它，好不容易拿回来的，且听听有什么重要‘情报’吧。要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这趟惊可算白受了。”

　　两人锁好门，各塞一只耳机听着方才的录音。刚开始还只是秦珂和汪睿之间几句寒暄，待谈到此行来意，汪睿的语气蓦然严肃起来——
　　“秦所长，我受陆先生指派，对你手下一名叫苏伦的医师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全面调查。”
　　何、齐两人大吃一惊，不由得面面相觑。又听到录音中秦珂的声音也是颇为惊讶：
　　“苏伦？！他有什么不妥吗？为什么要调查他？”
　　汪睿道：“具体原因陆先生并没有明说，但他让我把调查结果转交给你，我相信看完这份调查分析报告后你会理解陆先生此番的决定。”
　　接下来是几分钟的空白，然后突然听到秦珂骂道：“这是什么东西？什么叫作‘可能抱有不正常的感情’？这是科学用语吗？简直是无稽之谈！
　　“秦所长，这份材料是由侦探社调查取证，五位心理医生以及信息分析师根据调查情报做出的客观判断——换言之，我们相信它的权威性。”
　　“可是……这不和逻辑啊！这两个人连碰面的机会都寥寥无几，你们怎么能断定苏伦就对他陆瀚宇抱有特殊感情呢？！”
　　“秦所长，首先，这个结论的得出和我本人没有什么关系；其次，这个结论仅仅是一种可能性分析，并不是‘断定’。你所负责的研究所向来被陆先生看重，相信你比我更不希望这个项目出现任何差池。如果你手下的研究人员出现心理问题，我建议最好能把他排除出项目小组。”
　　“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事，你就让我放弃一个培养多年的优秀人才？！”
　　秦珂显然已经动怒。
　　汪睿道：“不，这样也稍嫌武断了。陆先生的意思是暂时不要让他参与核心项目，由所长你留心观察一段时间……”

　　听完录音，何君友与齐铭怔怔无语了很久，直到一阵铃声蓦然响起。
　　齐铭正坐在电话机旁边，下意识就抓起了听筒。他本就心神不定，连番惊吓后几乎连话筒都抓不稳了，僵着声音应道：“喂……”
　　“喂，喂？你哪位啊？心内吗？”
　　“你打错了，心内是……6369，不是6339。”
　　“啊，抱歉抱歉。”

　　放下电话，听见何君友问：“是谁？”
　　“刚才心里太乱，没听出来。”
　　何君友叹了口气。
　　齐铭问：“你说所长他们说得是真的吗？苏伦真的是同性恋？”
　　“不知道，没注意过。”
　　“他居然会喜欢陆瀚宇……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也很惊诧。”
　　“陆瀚宇又是从哪里知道苏伦暗恋他的呢？还派人调查他，真可怕！”
　　“别乱说话，这可不是我们应该知道的事。”何君友嘱咐道：“你可千万小心，一会儿察房时别在郑义他们面前走漏了风声！”
　　“嗯，我晓得。差不多到时间换班了……要不你陪我一起上去吧。”

　　两人刚出了门就碰上回科室的郑义，打过招呼后各自走开。
　　郑义脱下医用装挂在衣架上，一回头便眼尖地发现办公室的内线电话放歪了，通话指示灯还是亮着的。
　　“谁又这么马虎啊？”把话筒放好，他自言自语道：“占着线有急事也联系不上了，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