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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118章 二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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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章二哥
不论白天黑夜,东厂提督府一向守卫森严,为了谨慎起见,食月将面上的假脸脱下,顶着自己原来的容貌去东厂提督府寻宝。
她的武功造诣在众厂卫之上,且此前打探过提督府的格局,因此没费什么精力,便悄无声息地遁入了提督府中。根据记忆找到付仁的书房后,食月没有贸然进入,从外面看,那屋中没有透出一丝光线,但她仍然耐心地在寒风中等候。
静待许久,里面依然毫无声息,她这才确认书房中暂时无人。
食月检查了一下蒙面巾是否系紧,寻着月亮被厚云遮挡的间隙,如一只暗黑蝙蝠般,静谧无声地从窗扉掠进书房中。
厚云飘散,明月洒下清冷的月光。
食月借着这点微弱的光线和夜中视物的能力,看清了书房内的格局,书房很大,最为显眼的是一张大桌案,旁边用容器竖放着数十张卷起的画轴。
既是画像,她便先翻找了画轴。
打开第一张时,她愣了一下,这画上绘着十数人,其中有几张熟悉面孔,便是前两日她在酒家中见过,最后死在平溪镇的解户。
她又翻找了其他的画轴,除了一些在朝堂上见过的面孔,大部分她都不识得。
翻找完最后一张,她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那张。
食月寻思那张画像的去处,它或许被藏在了书房中的某个角落,或许被放到了别的地方,还或许到了别的人手上。
当然,也有可能被当作饵,要诱她前来。
她仔细观察书房中的摆设,发现了布置阵法和机关的痕迹,不过要启动机关,还得先破阵。阵法倒是不难,只是破起来需要费点时间。
食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破阵。
今夜来都来了,不收获点什么真是枉走此行。
好在破阵的过程十分顺利,她破完阵,启动机关,隐约听到地下有数以万计的齿轮在磨合运转,地面上,书房内的格局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食月猛地想到什么,扭头朝门窗的方向看去,格局一改,这两处都被铁墙严丝合缝地封了起来,既能防止他人窥视,又能将潜入书房的贼人瓮中捉鳖。
“……”
还是大意了。
不,应当是付仁太狡猾了。
这般缜密的算计,想必已经惊动他本人,食月索性艺高人大胆,不管不顾地在格局改变后的书房中翻找。
画像还没找着,她倒是先从抽匣中摸到了一块小木牌。
黑暗中其实看不太清上面刻的什么,但入手的那一刻,食月却是怔住了。
这和她从小戴在脖颈上,靠着心脏妥帖地放好,一直戴了十五年的小木牌十分相似,不仅大小几乎一模一样,就连摸起来的手感也所差无几。她摩挲着上面的文字,辨认出来是哪两个字后,才是真正地震惊了。
这二字是,玉树。
据说她那未曾谋面的二哥,就叫时玉树。
可是,二哥的木牌怎么在付仁的手里?如果不是像她一样意外遗失,这样的物件应该是贴身佩戴或妥善保管。即便遗失了,寻常人也不会在意这是什么,不能吃也不值钱,还不如当作柴火烧了。若非是寻常人,很可能是时家的旧识或仇家。
……若是仇家寻仇,二哥很可能已经遇害了。
想到付仁东厂笑鬼的恶名,食月的眼中掠过浓重的杀意,抓着木牌的手掌不自觉地攥紧。
莫非二哥,就是他杀死的?
食月压下心底的暴戾之气,摸了摸那个抽匣,里面没有多余的东西了。她正要转移目标,突然福至心灵,又回身摸索抽匣内部,黑暗中的感知更为敏感,她从感知上体会,发觉里面的空间似乎比看起来小,许是有暗格。
她的手从里摸到抽匣的尾部,果然摸到一个暗扣,打开暗扣,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暗格,触到那里面的东西时,食月便预感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
“咔——咔咔——”
正在这时,从地下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
下一瞬,黑暗中就无声无息地飞来一道掌风。
食月心神一凛,飞快地从暗格中取出画轴,塞进自己的怀里。既然选择先取画,便没有时间躲避了,她不得不出掌,接下这听似轻飘飘,实则雷霆万钧的一掌。
不过她还是接得很轻松就是了。
对方似乎也察觉她毫发无损,黑暗中随之传来青年冰冷的声线:“也不知我这小庙,是引来了哪路神佛?”
食月压低了音色,似同老友寒暄道:“当不得什么神佛,无名小卒罢了,好奇心一起,便想来瞧瞧提督大人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密辛。”
付仁眼神微动,继续冷声:“哦?那你找到了什么?”
食月暗暗看好了一处铁墙最薄弱的地方,嘴上说道:“我找到了时玉树的木牌,你是他的什么人?”
黑暗中,无人看见付仁眸色微软,卸掉了掌中的内力,冰冷的音色忽然像是融入了些许温度:“我是他少时的友人。”
“他人呢?”
“……死了。”
改名换姓,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差别。
付仁在君国声名狼藉,再者食月也亲眼见识过他的冷酷无情,根本不会相信付仁说的鬼话:“哼,虚伪至极,恐怕是你为了活下去,将他害死的吧!”
她想到对方害死了自己的二哥,眼神一狠,眼底流泻出浓郁的戾气,借着黑暗和面巾掩饰面容,二话不说率先冲了上去。
天生大力加上内力的加持,连站在三厂食物链顶端的东厂笑鬼都接不下她二十招,青年咬紧牙关连连后退。
食月听见他在黑暗中咽血的声音,冷笑:“等着吧,我会让你偿命。在此之前,即便你人还活着,也必将万劫不复。”
她放出口头战书,隐晦地摸了摸怀中的东西后,忽然扭头朝一处掠去,一拳破开铁墙,从呼呼涌进寒冷空气的破洞中遁出,三息间跃上十丈开外的屋檐,瞬间不见了踪影。
付仁沉声吩咐:“不必追。”
已经冲出去的血九等人:“?”
他们面面相觑,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丢下一干呆若木鸡的下属,付仁回到书房中,他先检查了一下抽匣,木牌还在,检查到暗格时,他眼神一凝,画轴果然不见了。
·
食月一路护着怀里的画轴冲出东厂提督府,虽然那些厂卫没追上来,但她还是谨慎地在城内绕了一大圈,才回到金昭的宅子。
一进屋她便凑到灯光底下,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画轴。
“这就是你要寻的宝?”金昭也凑过来,“费这么老大劲儿,你让你兄长再画一副不就成了?”
食月摇头:“我等不了了。”
而且她也不愿画像落入他人手中。
她擦了擦有些汗湿的手心,徐徐展开画轴,历经坎坷十五年,她终于第一次从画中,见到了自己素未谋面的亲人。
金昭看了一眼,便出声道:“这里怎么滴了烛油?”
食月眼神幽深,却不言语,她的手指缓慢地摩挲着画像上的人,像是要通过这样的触碰,将自己的万千思绪传达给画中人。
画像很完整,其上绘有六人,其中衣裙朴素,却温柔含笑望着襁褓中婴孩的素颜女子,应当就是她的娘亲。
襁褓中的婴孩,便是她了。
而其他四个男孩,从年纪和时间上推算,应当是十岁的大哥,八岁的二哥,七岁的三哥和四岁的四哥。
食月的指尖摩挲回二哥的面容上,金昭说的烛油,便是滴到了二哥的面容上,凝结成白蜡块,整张脸都看不清了。
为什么独独是二哥?
她沉默地想着,掌心蓄起内力,将凝固的烛油溶化后吸附到掌心。
掌心顿时一片炙烫,但她却毫不在意,眼神始终盯着画像,溶化的烛油被吸附走后,画像上显露出了二哥模糊的眉眼,只是柔软的纸张被烛油浸湿得太久了,已经不能恢复原状,二哥的眉眼模糊得辨不清特征,只隐约看见眼睑下,似乎有一粒细小的朱痣。
·
随着揽月使臣和东淮使臣抵达,最先抵达却滞留在邻城的赵国使臣也于次日抵达,此后几日,其他小国的使臣也陆续抵达。这些国家打着“代君衡疆”的名义,各自率领了一小支军队驻扎在君临城外,为此,朝堂上已经吵了几日。
食月站在早朝的队伍后面,听着持相反政见的文武两派针锋相对。
一派以封常定和付仁为首,主张杀鸡儆猴,威震四海。
“冕王朝名不副实久矣,揽月和赵国明明虎视眈眈竟也敢打着‘代君衡疆’的名义,可笑!如今我大君国已经连吞东淮四城、岐海一国,正是军心振奋、一鼓作气的时候,陛下不如趁此大势征战四方,一统天下!”
一派以毕元靖和方衍为首,主张不斩来使,以礼相待。
“征战四方?说得轻巧!钱从哪里来?粮草从哪里来?君国地处南方,大江大河环绕,盛产鱼米,应是富庶之国,如今却国库空虚,根源是什么?是战争!若长此以往,国家将面临粮食短缺、积贫积弱的困境,当即最主要的应对之策为开源节流,止战止戈,休生养息!”
……
坐在龙椅上的君王刘狩脸色阴沉地听他们吵了几日,想到昨夜那个妄言他只有三年可活,被他一怒之下亲自砍了脑袋的庸医,当即眼神阴鸷地一锤定音道:“朕要一统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眼见君王要一意孤行,毕元靖不得不出列,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何不修生养息几年再……”
刘狩冷声打断他:“毕丞,你年纪大了,是时候该颐养天年了。”
“……”
整个朝堂一片死寂,毕元靖干皱的脸皮一抖,嘴唇动了动,最终眼底含着热泪说道:“……臣遵旨。”
刘狩的目光转而落在刘图身上:“太子,招待使臣的事情交给你了。”
一直像一尊木头人一样站在朝堂上的刘图连忙收敛乱飞的心绪,恭谦中带着惧怕应道:“儿臣遵旨。”
兵部尚书暗中观察了一下君王的脸色,抓紧时机出列道:“陛下,于今年五月商定好,要打造二十万件铠甲和五万辆战车的预算,国库至今仍未拨下来。”
工部尚书也随即出列:“陛下,这去年十二月商定好要修筑十八座城墙的预算也未拨下来。”
刘狩眼神沉沉地压向户部尚书:“户部怎么说?”
户部尚书虞晁硬着头皮出列,苦笑道:“陛下,前几年财政已经赤字,今年的春秋税又不如往年的多,户部只能优先供给前线的粮草武器和边境的城墙修缮,其他大笔的预算,您就是砍了臣的脑袋,臣也拿不出来啊。”
刘狩冷哼一声:“莫要在朕面前哭穷,近日三厂绞杀了这么多国库蛀虫填补国库,难道还不够?户部要是想不出办法拿出这两笔预算,朕不介意再派三厂清扫一遍。”
闻言,朝堂上的官员们突然都觉得自己的后脖颈凉飕飕的。
虞晁只好无奈应下:“臣,定当竭尽全力。”
散朝之后,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早就顺着寒冷的北风,吹遍了君临城的各大世家贵族,食月走到宫门时,看见毕思已经站在宫门处等着毕元靖,父子俩对视一眼,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一起坐上了归家的马车。
食月乘上马,刚要驱马前行,便见马头前站着一个人,青年朱红的官袍外披着斗篷,一双薄瓷般细白的瑞凤眼仰视着她,冷漠得不近人情的外表下,隐藏着少许不易察觉的温柔。
她扬了扬眉:“提督大人有何指教?”
付仁轻声道:“上次我应承你之言,已经备好了,你若有时间,不妨去珍宝阁看看。”
食月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驱马绕开他走了。
一回到户部,她便察觉整个户部都忙碌了起来。
“户部掌管着君国的财政,尚书大人为了保证国家的基本运转,从去年起就一直卡着大笔预算,今早陛下一发话,这些大笔预算就卡不住了,户部现在就是没有钱,也要拿出钱来给他们。”周景和悄声同食月道,眼神偷偷看了眼户部尚书的书房,“我方才路过,瞧见虞大人又掉了一大把头发,太惨了。”
食月问:“最近抄家查收的那些财产呢?”
“只有一半入了国库,刚好能填上往年的亏空,根本没办法另外拨出大笔银钱。”周景和皱眉,“最后可能会以官府的名义跟世家大族借吧,虞大人出身虞家,其他世家应该会给这个面子。”
食月摇头:“难说。”
不用他们过多揣测,很快,两日后,食月便被吩咐去铸币厂下达铸就新币的官文书,并负责督查政令的推进。
“诶,侍郎大人,等等我。”
食月才跨上马,闻言回头一看,青年正牵着一头毛驴风风火火地从户部冲出来。
周景和稍整了整凌乱的衣襟,苦笑:“不巧,虞尚书又派我协助大人。”
食月挑了下眉梢:“那走吧。”
鉴于上次的遭遇,二人带着三名护卫,从君临城西门出,一路沿着官道往西行。
“据说一开始,虞大人确实是以官府的名义找世家大族借钱,他们借是借了,可借回来的银钱杯水车薪,所以户部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回收旧币,重铸新币。原本旧币的银含量是九成五,重铸新币后,银含量会降低到七成,这样一万两旧币重铸后,就能得到一万三千五百七十一两新币。”
食月皱了下眉:“百姓也不是傻子,发现新币的银含量降低了,只会想收旧币。”
周景和道:“据说君王已经命三司草拟拒收新币的定罪法条了。”
“这是治标不治本,未来新币推行后,物价肯定会上涨,随着物价上涨,国家会越来越不稳定。拿米来说,现在一两银子可以买大约1000公斤大米,重铸新币后,未来一两银子或许只能买700公斤大米。”食月叹气,“不止大米,所有衣食住行的物价都会跟着上涨,但就是百姓的工钱不涨。百姓不够吃穿,就会对国家心生怨气,要是饿死人了,就会聚在一起生事。”
食月一行人正在官道上赶路,偶然追上一条长长的奴隶队伍,他们面黄肌瘦,在寒冬里衣不裹身,粗麻绳一圈圈缠绕紧羸弱的身躯,勒进红紫充血的骨骼血肉里,另一头捆绑着巨大沉重的石料。
在催命般的鞭打声中,他们缓慢地拖行着,在地上留下长长的深痕。
也不知留下的是汗,还是血。
食月语气晦涩地补充道:“更惨的是奴隶,生事也好,躲祸也罢,百姓尚且还有人身自由可言,但奴隶在上位者眼中形同猪狗,命如草芥,他们被磋磨奴役,有的人由生至死,从未呼吸过一口自由的空气。”
周景和的眼神有些空茫,他看着路过的奴隶,下意识地应和道:“是啊。”
那语气听来仿佛有些感同身受。
可周景和分明是出身世家。
食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在他回神前收回了视线。
几匹骏马四蹄奔跃,很快超过了长龙般蜿蜒伸展的奴隶队伍,朝着远方飞驰而去。
一个时辰后,他们抵达了卫西城。
周景和看了看天色:“今日的时辰有些晚了,大人,我们不如先在卫西城歇息一晚,明日再去铸币厂。”
“好。”
一行人在客栈住下,吃了些晚食后便各自回屋歇息。
食月熄灯后,直接穿着外裳躺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客栈外喧闹的人声随着宵禁渐渐沉寂下来,城池犹如一头酒足饭饱的巨兽陷入了冬眠,只余冷风呼啸的声音舔舐着耳廓。
外面传来打二更的声音。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当清脆的锣鼓声在冷凝的夜色中回响时,客栈的屋顶上传来了细碎紧凑的脚步声。
床上仿佛陷入睡梦中的食月蓦地睁眼。
果然不出她所料,今夜一定不会太平。
食月掌心握着短刃,冷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动静,当她听到这批杀手就要破窗而入时,异军突起,从客栈的下方杀出一伙人来,双方兵刃相接,打得水深火热。
“笃笃。”
这时,突然有人敲响了她的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