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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117章 灭口 ...

  •   117章灭口

      “大人,到地儿了。”周景和道。

      食月坐在马上眺望粮仓的占地,竟然一眼还望不到头。

      君国国库设有十处粮仓,君临城近郊十里的“三号粮仓”便是其中一处,还是占地最大的一处。

      这处三号粮仓靠近内河航道,一年两次的春秋两税便是通过漕运从各地运到三号粮仓,待清缴入库后,再陆续运送到其他九处粮仓,用作下一年的预算。

      三号粮仓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因而君王还专门派了一支五千人的军队驻守。

      她与周景和刚拿着令牌进入三号粮仓,管理三号粮仓的粮仓长便迎出来了:“二位大人是来核对秋税的吧?”

      食月才点头,便见粮仓长悄然松了一口气,忙道:“恰好这两日最后一批秋税也要运抵了,大人请。”

      这一忙就一连忙了三日,第三日傍晚,食月带着三号粮仓的官吏核算出了此次征收的秋税税额。

      她皱着眉头问道:“今年的秋税怎么只有去年的七成?路上竟还损耗了两成?”

      仓长露出为难的表情:“小人只负责收粮,这些事儿也不甚清楚啊。不过今年气候不好,粮食收成少点,在运输途中发霉腐烂也是常有的事情……”

      食月打断他:“运粮的解户呢?现在安置在哪里?”

      粮仓长笑着道:“这运送税粮是个马虎不得的差事儿,运一趟就要两月之久,小人已经将他们安置在附近的镇上好好歇息了。为了免去大人来回奔波之苦,小人还将他们的口述记录了下来。”

      他转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大人呈上来。”

      不多时,一本有点厚度的册子被送了进来,食月示意周景和带着,二人骑马出了三号粮仓的大门,粮仓长带着一众官吏热情而殷切地目送他们离去。

      行出一里地后,食月忽然调转马头。

      跟在她身后的周景和愣了一下,连轴转忙了三日,骤然松懈下来,他的身子骨更加懒散,连带着嘴上也懒散了不少,放松地取笑道:“大人莫不是忙晕了?这边才是回君临城的方向。”

      “我知道。”食月说,“我要去一趟平溪镇。”

      “……啊?”

      周景和顶着熬了三天两夜的黑眼圈,看着西边的落日,发出茫然的困惑:“大人,天都要黑了,我们还不下值吗?”

      他饿了,好想回去吃饭。

      食月没有瞒他:“我有话要问问那些漕户。”

      “这不是记录有册子?”

      “册子里记的只是有心人想让我看的。”

      不待周景和拒绝,食月蓦然一笑:“放心,我会让你吃饱了再干活的。”她伸手一扬马鞭,打的却是毛驴屁股。

      “啊啊啊——呃——”

      毛驴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然后驮着背上的男人嗖地一下逃远了,逃的方向自然是平溪镇。

      周景和:“?”

      ·

      平溪镇。

      镇内的酒家一到了傍晚便热闹起来,红亮的灯笼高高挂在门前檐下,北风呼呼一吹,粗黑字体写就的“酒家”两个字便悠悠地旋转起来。

      喜好来喝酒的大多是平溪码头上的船员和做苦力的搬运工,尤其天气冷了,花十个铜板就能买口酒喝,还能坐在温暖的屋内暖暖身子,不至于叫骨头在冬夜里浸了寒,到了年老之时关节犯疼。

      某间酒家。

      角落里坐着一桌数人,年纪在二十至四十之间,他们身上的衣裳已经穿得灰扑扑的,有的地方还打了补丁,脸上都挂着明显的愁苦之色。

      一开始,他们都默默喝着酒,不说一字。

      等喝得微醺了,才有个中年人叹了口气说:“……这件事就算了吧,再追究下去,恐会惹来杀身之祸。”

      对面坐着的年轻人二十出头,身强体壮,洗旧的衣袍底下两臂肌肉鼓起,闻言第一个冒了火:“世叔,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我家来这一趟,家财就去了一半,若是下回再被知府选作解户,我还怎么养家糊口?”

      “年轻气盛。”有人摇了摇头,“散了财也比丢了命好。你看看如今是个什么世道?这国家要打战,缺钱缺粮啊,这缺的钱和粮从哪里来?”

      他骤然压低了声音,借着这句话泄愤道:“自然从百姓身上来!”

      年轻人沉不住气,脾气一上来就气得双目通红:“今年的收成不如往年好,秋税反而还多收。国家打战要粮,多收也就认了,可是照看粗米晒干、去壳、打包、仓库存放、雇船装运的银钱,是我家自个儿出,租赁粮船的银钱,也是咱家自个儿出,穿越急流、过水门、船只搁浅、停泊休整、过征税站缴纳的劳役费用和税额,还是我家自个儿出。”

      “不仅如此,好不容易运到了地儿,路上发霉腐烂的粮食要我家出钱买粮填上,不出足银钱贿赂就没有官吏查收,散了一大笔贿赂之财后,查收之前白粮占的仓库空间费和劳力服务费竟然还要我家出,仓库密封不好,因此发潮和被虫鼠吃掉的粮食也要我家填上,最后查收时还要缴纳附加费,这是个什么事儿啊?我家运粮不得什么好处也就罢了,还要我家贴那么多钱,这国家就是一个流着脓水的脓包,一个被蛀虫蛀空的空壳,迟早要完蛋!”

      “哎呦!”坐在他身旁的一人连忙捂住他的嘴,一边目光警惕地四处扫,一边加重了语气低声警告他,“慎言!在君王脚下说这种话,你是要害死我们不成?”

      年轻人也不是不知道利害轻重,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但被年长之人一斥责,他才硬生生地将差点脱口而出,更加大逆不道的话咽进了喉咙里。

      不得不说,这滋味儿简直如鲠在喉。

      一开始起头的中年人叹气道:“你往君临城里递了诉状,这都十日了吧,也不见有人审理。听世叔一句劝,这事就到此为止吧,你家婉娘也快临产了吧,早些回去还能赶得上。”

      年轻人红着双目,隔着衣料摸着怀里的东西,咬紧牙关道:“……都听世叔的安排。”

      这行人借酒消愁,一连叫了两坛,喝得醉醺醺了,这才相互搀扶着出门,身影融进沉暗的夜色里。

      周景和转头懒洋洋地问道:“大人,人走了,你要追上去问吗?”

      “不用问了。”

      周景和一愣,便听她说道:“他说得对,这国家就是一个流着脓水的脓包,一个被蛀虫蛀空的空壳,迟早要完蛋。”

      “?”

      周景和慌得也不懒散了,连忙道:“大人,这话不能乱说,慎言,慎言!要是被厂卫听到就完蛋了!”

      食月漫不经心地尝了点酒:“那不正好,说明方才那个解户的话也上达天听了,比起那些事,我这一时的口舌之快不算什么。”

      周景和闻言,觉得有点道理,于是又不慌了,只惦记着自己啥时候能下值:“既然大人不问了,那咱现在回君临城?”

      食月爽快道:“回吧。”

      周景和双目放光,一改之前的懒散无力,连语气都轻快了起来:“我去叫小二把马驴牵出来。”

      此时的小镇已经陷入沉睡,从酒家出来之后,他们骑着马走在冷寂的石板路上,穿过平溪码头后就是回君临城的官道。

      忽然,食月嗅到了一缕血腥之气,它混杂在腥湿的河水之气中叫人不易察觉,却瞒不过嗅着血味长大的她。

      她余光扫了周景和一眼,他果然没察觉。

      食月也不是什么事都管得,她正想当作无事发生,就这么路过,冷寂的夜色中骤然爆发出一声怒吼。

      周景和紧张起来,语速极快地劝她:“大人,闲事莫管,我们走吧?”

      还不等食月点头,一把泛着冷光的大刀从她头上砍下,看见这一幕的周景和瞳孔骤缩,手指下意识地颤动了一下。

      食月仿佛没有察觉背后的危险,张口要同他说话:“走——”

      第一个字才迸出半个音。

      斜刺里突然飞出几枚暗镖,直取她背后黑衣人的命门,那黑衣人刀势滞了一下,连忙回刀,打掉这些取他性命的暗镖。

      趁着这间隙,一名蒙面人持剑跃出,与黑衣人对打起来。

      心大的毛驴站在原地,睁着大而圆的眼眸好奇地看着那两人,反倒是马匹受兵器碰撞声惊吓,骤然惊惶起来,载着食月焦躁不安地往前冲,不想又从路过的屋檐后跃出两名持刀的黑衣人,二话不说朝她砍来。

      食月手指微动,正准备出手时,蒙面人突然掠至,伸臂揽住她的腰身,将她从马上带下来,那两名持刀黑衣人的大刀瞬间将马匹砍成三段,地上血溅如柱。

      蒙面人身上的气息冷冽如霜雪中的雪松,他全程不置一语,似乎不怕食月会突然背刺他,他在专心对付那两名黑衣人时,在她面前露出了颈侧的弱点,对她没有一丝防备。

      食月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幽深。

      半刻钟的时间,蒙面人杀死了所有的黑衣人,他将食月稳当地放在地面上后,仍是一字不说,转身将身影遁进了夜色中。

      周景和颤颤巍巍地从毛驴上爬下来,对她说:“大人,你的马没了,骑我这驴子吧。”

      食月瞥他一眼:“你呢?”

      周景和说:“我走路便好。”

      食月对上他的双眼,发觉他是认真的,便叹了口气:“先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吧。”

      “啊?”周景和才松了一口气,听她这么说又有点怂了,不由劝道,“大人你看方才多危险啊,听我一句,此处不宜逗留。”

      “那些黑衣杀手不知是杀了什么人,我们路过此地应当只是顺带被灭口的。你若是怕,便先骑着驴子回那酒家,等下我看过后自会去找你。”

      “……那我还是随大人一块去看看吧。”

      食月瞬间读懂他眼底的害怕:“你莫不是怕一个人走夜路?”

      周景和垂下眼睫,似是有些羞赧:“……是啊,让大人见笑了。”

      食月看了他一眼,转头往暗巷中走。

      “我其实也怕黑,劳烦你陪我了。”

      一刻钟后,食月找到了十七具尸体,她看着其中几具,有些沉默。

      周景和也认出来了:“这是方才在酒家中的那几人……”

      “看来有人不想让他们回去。”食月平静地说着,蹲下身子,替那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合上双目,“受苦了,以后便安息吧。”

      不想,这眼睛怎么也合不上。

      她想了想,便说:“你放心,这君国定会如你所说,迟早完蛋。”

      还是合不上。

      食月的目光下移,看见他有一只手正死死地攥着什么,便继续说:“你可是放心不下你的妻儿?放心吧,有你的护佑,他们一定会一世平安。”

      她这般说完,那紧攥的拳头突然松开,从掌心中滑落一枚符。

      是一枚平安符。

      食月伸手再合他的眼睛,这次便合上了。

      周景和全程沉默地看着,看到这里,他也蹲下身,帮那些死不瞑目的解户们合上双眼。

      二人深夜报了官后,次日一早才回君临城。

      刚到君临城,食月便马不停蹄地带着账册回户部述职。

      秋税是食月去核对的,等到日后户部尚书上报给君王时,君王定会暴怒,牵连并质问她核查的秋税为何只有去年的五成,她若是没办法拿出有力的证据,指不定又要吃牢饭,但现在运输秋税的解户被杀,她可以说什么便是什么,因为她手中“有力的证据”已经被杀人灭口了,这反而成为了最有力的证词。

      食月深知这一点,所以当她述职完毕时,她的上司和同僚都沉默了,大约是觉得她的运气实在太好。

      然而两日之后,正在户部中查阅往年账本的食月听到了周景和给她带来的消息。据说君王看完奏疏后,当场在御书房暴怒,活生生鞭挞死了一个侍墨的小太监,夜里还玩死了两个妃嫔,第二天一早,便下令加重赋税,有反对者斩。

      此外,君王还下令三厂的厂卫一起出动,无视品级绞杀一切国库蛀虫。

      一时间,朝野内外人心惶惶。

      食月沉默了片刻,问周景和:“这个国家还有救吗?”

      周景和想了想,道:“王太子性情温和。”

      食月又问:“你受伤了?”

      不妨她突然问这个,周景和愣了一下,才说:“那日有些轻伤,不碍事的。”

      食月嗯了一声,便垂眸继续看账本了。

      周景和轻轻看了她一眼,这才回到自己的案牍上做事。

      临近下值时,户部内突然喧闹了起来,食月凝神听了一耳朵,这才知道今日未时,揽月使臣和东淮使臣前后脚都到了君临城。她听了片刻,知道东淮使臣中没有东淮王太子,便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等下了值,她按部就班地往家的方向走,顶着寒风在街市上走走逛逛,随便吃点什么解决掉晚食,然后才回那个空寂幽冷的家,冬日天黑得早,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会点盏烛灯看看书籍写写东西,到了时辰便洗漱,然后熄灯上床睡觉。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等一个时机。

      等一个让付仁万劫不复的时机……

      食月才闭上眼,便听到风声一响,窗扉一开一合。

      她蓦地睁眼。

      只见一个黑影掠至屋中,声音低沉地说:“食月,殿下邀你共浴。”

      食月:“?”

      也是怪突然的。

      慕楠带路,食月到了城中一间民宅中,这民宅看着普通,但占地极大。

      “请。”

      慕楠自觉守在了门外,食月推门进去,看到一截往下的阶梯,壁上点着烛台,她一路走下去,大约走了二十阶,旋了个弯儿,眼前这才豁然开朗。

      映入目中的是一个大浴池,池面上热气袅袅,水中卧着一个眉眼冷俊、肌肤白皙的女子,此时眼底正噙着笑意斜睨她。

      “这池子本就不比东宫的好,若是再无人陪我共浴,恐怕我今夜就要彻夜难眠了。”

      食月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说得这般可怜,可是要我出去叫慕侍?”

      金昭戏谑道:“若是你不介意三人共浴,你就去叫啊。”

      食月转头就走:“殿下稍等,我这就去。”

      金昭本来还含笑看着,直到她的人影果断得都快看不见了,这才哭笑不得地告饶道:“罢了罢了,我胡说的,你快回来,你可知道你一句话的功夫,本宫可是要哄上许久。”

      食月笑着往回走,语气无奈地说:“君临城这般危险,殿下怎么就亲自来了呢?”

      金昭懒洋洋地说:“当初你寄来最后那封信,说什么如有不测,或深陷囹圄,切勿营救,紧接着就被君王关进大牢里了,我便决定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亲自来这一趟,瞧瞧你这未长成的猛兽是怎么搅动君国的风云。”

      食月边脱下衣裳,边道:“本来我是要在牢狱中死遁的。”

      “后来怎么不了呢?”

      食月想起那夜,少年平静的眸光底下,涌动着炽热而无畏的火焰,她说:“有件事想不明白,有恩怨还未了结,就留下了。”

      严严冬日,有个毫无干系的人为她在御书房外请愿数日,她想不明白。

      还有个人曾两次要取她性命,知道了她的底细,她要以绝后患,以免给家人带来危险。

      金昭看她神色,没有深究,转了个话题闲聊道:“你兄长给你寄的画像有时间也给我看看?我让人帮你找。”

      食月一愣:“什么画像?”

      金昭纳闷:“你家人的画像,你之前在信里说让我不用找了,等我收到信的时候,才知道你兄长已经给你寄了画像。”

      “我哥哥怎么会有画像?”

      金昭说:“听你阿弟说,是他去了书院后拜师学的,听说他学了大半年,画费了上百张,才得出这么一张。怎么,画像没有到你手里?”

      食月的脸色阴沉下来,心念急转,疯狂分析谁想截下来,谁有能力截下来,最后又到了谁的手里。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到了付仁骤变的态度,这让他一跃超过所有嫌疑人,成为最可疑的人选。

      金昭见她沉吟片刻,忽然将已经脱下的衣服穿回身上,不由问道:“怎么了?”

      食月三两下穿好衣裳,转身踩着阶梯上去。

      “殿下你慢浴,我先去寻宝了。”

      金昭:“?”

      有的人嘴上叫着殿下,结果拍拍屁股就走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117章 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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