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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116章 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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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章世子
从前兼任从六品户部郎中时,食月也来过户部,不过那时只是在档案馆中查阅些资料,用以修撰书籍,与户部官员的接触并不多。
但现在不同以往了,从六品的户部郎中或许可以在户部中可有可无,但正四品的户部侍郎却掌有实权,须协助户部尚书管理好户部的诸项事宜,对整个国家的财政和民政负责。
从一个小小奴隶当到这样大的官,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食月在马上深吸一口气后,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进户部的大门。
君国在皇帝和丞相之下设有六部,分别为吏户礼兵刑工,其中户部掌君国财政、民政,包括土地、人民、婚姻、钱谷、贡赋等,所属有户部、度支、金部、仓部四司。户部的官员设置有一名正三品的户部尚书,总管户部四司,两名正四品的户部侍郎,各自分管二司,四司内又有数名郎中、员外郎和主事具体做事。
早在蜀青书院时,食月便对君国朝堂有过深入了解,户部尚书是出身君国世家大族的虞晁,此人年方三十有九,已经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稳坐六年,据说其人宽容和善,从不与人红脸,说白了就是处事圆滑,从不得罪人。
值得一提的是,虞晁是当今太后的嫡亲侄子,还是已故虞王后的胞弟,故也少有人不给他面子。
食月亲眼见到此人时,心中暗道。
这位虞晁大人,果然不愧是大师姐的亲舅舅,二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有的人年纪尚轻便位高权重,怕不是吹了陛下的枕边风吧。”
方见面,先说话的不是那位虞晁大人,而是坐于他左侧的一名微胖男子,食月目光掠至,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此人名为封子宇,年方二十九,与她同为户部侍郎,不同的是,他并不是出身草根,而是出自掌三分之一兵权的新贵封家。封家在二十年前还声名不显,后来是当时的王子刘狩听说边疆军队中出了一员猛将封常定,才提出要纳其亲妹封纯然为妃,刘狩登基为王后,又将其一手提拔起来,这才造就了如今手握重权、炙手可热的封家。
就连被她凭空挤掉的那位原户部侍郎,也是身世不凡,出身贵族世家。
不过有些尴尬的是,那位是毕家人,也不知毕思当初去为她请愿时,有没有想过最后会落得这么个结果。
食月细数朝堂格局,并不觉得自己是真的受君王重用,这只不过是君王的平衡之道罢了。
在刘狩眼里,兴许她连一颗棋子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
封子宇本就是故意当着食月的面暗讽,不想此人既不恼,也不理会,让他犹如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恁不得劲儿,不由暗恼,对着虞晁道:“大人,我观此子面若春花,不似能干活的人,不如就从四司中调派一名得力的人员协助于他。”
这是骂她是个花瓶呢。
食月视而不见,初来乍到,她只对着二人作揖道:“平月见过尚书大人,侍郎大人。”
虞晁笑眯眯地说:“年轻人好啊,你先帮我跑个腿儿如何?”
“大人请讲。”
“临近年关,各地已经陆续将秋税运抵,你这几日便代我去城郊负责清缴入库的事宜。”虞晁吩咐完,又让人唤了度支的一名主事陪同。
那此前还脸色阴沉的封子宇突然像换了张脸似的,笑容底下隐隐透着幸灾乐祸。
食月扫了一眼,暗暗将各人神态收入眼中,便领命退下了。
第一天到户部上值,她还来不及参观,便和那名度支主事签字取了令牌出去办事,二人才走出户部大门,便从旁快步走近一名刑部官员,观其冻得面色冷白,嘴唇青紫,显然是候了有段时间了。
一瞅见食月,这名刑部官员便大喜过望,连忙把手中的包裹递上来。
食月道:“我不收贿赂。”
第一天上任就在户部门口收贿赂?
她虽然仗着一身武艺比常人头铁,但也不是那么个铁法。
那名刑部官员连忙摇头,语气惶恐道:“您说的什么话,苍天可见,这不是贿赂,这本来就是您的东西,下官是来给您物归原主了。”
她的东西?
食月并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大一包东西落在牢里了,本要回绝,但这是在户部门口,出于谨慎,她还是问道:“什么东西?我不记得自己落了东西。”
“就是您来的时候身上穿的那件红狐斗篷,是我们的人不懂事儿,好好的斗篷给沾了尘土,昨夜已经让人用清水帮您打理干净了,您要是还嫌,我这就再拿回去命人重新打理。”
他的笑容极尽讨好,语气卑微又小心翼翼,生怕这位一朝脱离泥潭平步青云的大人记恨他。
食月看了一眼他手里那像捧着圣旨般捧着的包裹,想到那件红狐斗篷是付仁给的,她和付仁可是仇敌,留着仇敌送的东西做什么。
气死自己么?
她正想说不要了,然而话到嘴边,突然又变了心思。
这乱世有太多穿不暖的人,以前的她也算一个,她不是那般奢侈的人,这般好的皮料子,扔了也是可惜,终归面子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仇敌送的又怎么,让她消受一下也未尝不可。
食月面色不变地接下包裹,察觉到四周隐晦的目光,她心底哂笑一声,当着众人的面光明正大地将其打开,捏紧衣领,手臂轻松一扬,行云流水地披上了那件烈烈如火的红狐斗篷。
斗篷从阳光底下掠过的那一刹金红光影,似众多神书典籍中描绘的凤凰羽翼,丰满热烈,神光四炫。
旁人不由愣了一下。
再回神时,披着红狐斗篷的朱袍少年已经骑着骏马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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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人姓周,名景和,在度支任主事,大人要是有什么事儿,任凭差遣。”
食月看了一眼身旁这骑着头驴,神态吊儿郎当,浑身懒散得仿佛没有一块硬骨头的年轻男子,眼底露出一言难尽的意味。
就这不靠谱的模样,也不知道最后是谁差遣谁。
不过食月决定,既然做了对方的上司,便不能让其放任自流,务必要让他发掘出自身潜力,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否则那便是她的过失了。
食月心底一转,突然微微一笑:“日头尚早,我先请你去吃点东西,你可知附近有什么吃食鲜美的酒楼?”
“大人请我?这不太好吧。”
周景和嘴上这么说,人却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眸光发亮地巴巴望着她。
食月含笑:“没事,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周景和莫名觉得背后一寒,但他观面前的大人年纪轻轻却宽和待人,便没有多想,喜形于色地道:“让大人破费了。大人入朝为官时日尚短,想必对君临城还不大熟悉,遇着我这老饕那可真是巧了。我跟您说啊,沿着这条路往下走便是西市,靠近西市的护城河边上有一溜儿僻静的酒楼,有不少都是传承下来的百年老店。对了,您喜欢吃什么菜色?”
“我不挑。”
“……”
正准备滔滔不绝的周景和一噎,心道这才难办啊,往往说不挑的人要求才最多!
最后他推荐了好几家供君选择,食月是真不挑,随便挑了一家,二人便一人骑马一人骑驴往西市去了。
从前还没来君临城时,食月便从纸上读过东西两市,这君临城的东西两市,是仿造冕朝帝都长乐城的东西两市所建,但因着国力强盛的缘故,竟比长乐城还要繁华。
东市遍布酒楼、书斋、琴行、成衣店、珍宝斋、钱庄、马市、奴市、青楼等大商铺,主要服务于王公贵族、官宦富商的日常所需,因着他们出行多用马车,东市的街道建设得十分宽敞,足够十辆马车并行。
而西市则是鳞次栉比,店铺内售卖什么的都有,比如日常所需的米面粮油盐醋茶,日用的牙刷牙香筹皂荚蚊香火折子,从猎户那里收来的皮毛草药,别国的特色吃食,匠人的手工艺品,从异域漂洋过海而来的各色瓷器、宝石、黄金、香料……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纷繁程度胜过东市。
食月骑着马,与周景和从西市穿行而过,一路看得目不转睛。
周景和在一旁细细观察她的神情,见状不免有些自得:“大人觉得如何?”
食月笃定道:“有钱真好。”
周景和:“……”
这是暗示了什么吗?
他骤然失聪般,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本就懒散得一身软骨头没个正型,随着□□毛驴前行的动作一晃一晃的,他干脆让脖子跟着那惯性一晃,将脸转了开去,津津有味地看着市面上的异域风情。
食月瞧中一个物件,正翻身下马走过去买时,西市的另一头突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她下意识地抬首,晨光之下,几个面冠如玉、神采飞扬的锦衣少年骑着骏马疾驰而来,为首一人生得最为俊美,唇红齿白,眉飞入鬓,一双张扬肆意的眼眸犹如沉入潭底的星子,明亮得灿若星辰,他身上穿着一袭朱红与象牙白相间的华贵衣裳,袖口袍边滚着银边,面料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瑞兽朱雀,怀抱一个绣纹漂亮的蹴鞠,骑着一匹毛色纯净的白马而来。
食月下意识地止住了步伐。
虽然现在的季节有些不合时宜,但她心中想到的只有那一句: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踏春风。
“哎,世子,前面有人。”
食月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似吓住了般,那群穿着华贵的贵族少年也没有勒马停下的意思。
为首的少年飞快地扫了她一眼,笑得张扬肆意:“怕什么,我这马儿跳起来比他还高。”
说着,他轻轻拍了下马头示意:“踏雪,给他们瞧瞧你的厉害。”
话音刚落,毛色纯净得无一丝杂毛的神骏白马便高高扬起前蹄,从站在西市大街中间的少年头顶上飞跃了过去,行云流水得叫人叹为观止。
其他几个意气风发的贵族少年也骑着骏马从食月身旁疾驰而过,他们目不斜视地追随少年远去,带起的风卷起了绯红官袍的衣角。
“……”
风中传来个少年的声音问:“这踏雪当真是我的梦中情马,不知世子可否割爱?”
那为首少年笑骂了一句:“滚。”
“这滚我可是擅长,待会儿蹴鞠场上就让世子见识见识我这脚底下滚的功夫。”
“可别跟以前一样,打输了比赛就回去找你娘哭。”
“那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世子怎么还总拿出来说呀!”
“没办法嘛,印象过于深刻,想忘都忘不掉。”
其他人:“哈哈哈哈哈哈!”
一行人笑闹着远去了。
周景和骑着毛驴,牵着她的马过来,望着那群锦衣少年的背影说道:“大人受惊了。那为首的是南王世子刘弗陵,靛蓝衣裳的是户部尚书之子虞真,都是些被家里大人宠坏的孩子,在君临城这般肆意行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食月没说话,骤然在西市偶遇故人,让她不禁回忆起一年前的奇遇。
若是当初没有碰见南王世子为母寻药,或许她就被阵法困在那片树林里出不来了,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王陵奇遇。
半个时辰后,食月与周景和酒足饭饱,歇息消食片刻,便骑着各自的马驴朝城外去。
他们拿着令牌出了城,沿着官道东行,行出三里后,碰上一队贵族的车马西行回君临城,二人自行避让开。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急促的马蹄声。
正与食月错身而过的车队突然停下,她诧异之下,回头去看来路,只见平坦的地平线上有一个黑点愈来愈近,渐渐的,清脆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犹如敲打在耳膜上的鼓点。
她看清了来人。
是一匹毛色纯净的白马。
白马上驮着一个俊美的锦衣少年。
迎上车队后,少年依旧来势不减,直至骏马狂奔至主车厢前,他才猛地一拉缰绳,踏雪高高扬起前蹄,朝天一声长啸。
寒冷的天气,少年却热得额头冒汗,咸涩的汗滴顺着脸颊和下巴滑落在衣襟上,打深了面料的底色。
那双漆黑的眼眸亮若星辰,敛去了张扬肆意,露出眸底小心翼翼的惊喜,乖巧得如同听话的幼兽。
“母亲,您回来啦。”
马车内一片沉寂。
少年渴盼地等着,等得脸上的热汗都被冷风吹干了,崩得脸皮都逐渐僵硬了。
终于,车厢内才传出一声淡淡的叹息。
“思风,让他回吧。”
冷淡的语气犹如剖心之刃,少年的笑容连同汗水一起僵在了脸上。
本来已经继续东行的食月突然又回首,只见那马车中钻出一个长相清丽的侍女,语气不卑不亢地对着那本应高傲骄纵的南王世子说:“王妃此行舟车劳顿,已经累了,世子先请回吧。”
食月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那个叫思风的侍女,认出了她,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留下的那一支木簪。
如此说来,这马车中坐着的南王王妃,便是她那时被爆炸的气劲震昏落入云梦泽后,将她救起的救命恩人?
真是巧了。
南王王妃恐怕自己也没有想到,她救了同一个人两次。
不知怎的,食月突然对这未曾谋面的王妃生出了几分亲切之意。
想了想,她归咎于救命之恩的缘故。
“……母亲,我很想您。”
另一边,南王世子还在眼巴巴地等着母亲回心转意,但南王王妃不知怎的,对这唯一的儿子十分铁石心肠,命令车队继续启程。
思风道:“世子,让让。”
少年眼圈骤然一红,委屈地拉着踏雪往边上站了站,眼睁睁地看着车队从面前路过,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甩在后面。
食月刚觉得他有些可怜,那少年突然回头,红着眼圈恶狠狠地瞪了她和周景和一眼:“看什么看!敢传出去,本世子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
不,他一点都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