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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   入夜后的村庄宁静如湖面,偶尔一两声蝉鸣像投入几枚石子,一圈圈涟漪散开荡得我有些睡不着。

      洗漱后不到十点半就关了灯,远没到我平时睡觉的时间。李茂在我身旁呼吸平稳,我怕吵醒他不好意思翻身。理智告诉我应该尽快入睡以保证明天的效率,但越在意就越无法分散注意力,只觉得有细密的针扎着皮肤,每个毛孔都在宣泄着不适。

      数绵羊的时间艰难又漫长,我僵直着身子没多久腰都快塌了,于是悄悄扭着身体想换个姿势,然而身下并不牢固的床 在转身的最后关头刺耳地“嘎吱”一声,划破屋里的寂静。

      我立刻屏住呼吸,想听听自己是不是吵醒了李茂。

      “没关系,我还没睡。”他的声音轻轻从我身后传来,“睡不着吗?”

      “嗯。”我这下反倒放下心来,如实回答:“有些担心。”

      他安慰道:“不用怕,我和白菱都在,夜里不会出什么事的。”

      “不是,我……感觉给你们添麻烦了。本来你可以独立行动,带上我反倒是累赘。”

      其实这话说出来有些做作和刻意,毕竟一切早就是既定事实。李茂晚上不得不守着我防止夜晚出事,白天他也会因为我在一旁而无法专注于自己的任务。虽然我对明天的任务跃跃欲试,但我知道作为一个普通人类,我能帮到他们的远少于自己带来的麻烦。

      李茂在我背后动了动,似乎是把手臂抬到脑后压住,之后轻笑着说:“这话你昨晚也说过。”

      我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接话,可没想到李茂继续说下去。

      “何谢,白菱对你说过,青姒很强,所以我们放心她一个人。同样,选择让你参与进来,是因为我们也信任你。”

      他的声音温柔又有力量,像古镇里暗流的溪水,不会以湍急之势让我被打湿沉没,而是潺||潺地稳托着我这片离了根的树叶向前。

      “虽然你不记得了,但其实是昨天的你提醒我们要关注最后去活动室落锁的人。后来白菱发现那人是村长,你又想到之前我们提到的古老家族咒术,所以让我去找村长借族谱和地方志。

      “你的直觉一向很准,记得一年多以前的白牙村吗?当时湮九阴向你扑过去,你的第一反应就是朝它砸香炉。它被我拦住之后,你又毫不犹豫地选择逃跑。有太多人只是知道道理,而真正面临危险时愣在原地或慌张出错。相比之下,你的反应真的很出色。”

      这是李茂除了给我解释现状和各种名词以外,对我说过的话最多的一次,仅仅因为我对他诉说自己的不安。他没有轻浮地夸大其词,而是条条有理又真诚坦白地表达了对我的认可。

      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一丝别样的情绪,似乎有根羽毛拴在红线上摇晃,反复挑逗着小猫,惹得猫伸出肉垫包裹着的小爪子,挠得我心直颤。

      转过身,月光从我背后的窗子穿过来洒在被子上,我认真地看着他。

      “茂哥,谢谢你。”

      他也柔声对我说:

      “放心,睡吧。”

      这句话好似一句魔咒,我睡得香甜,一夜间没有任何妖魔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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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被敲玻璃的声音惊醒的。

      下意识朝身旁看去,李茂那侧被子整齐,卫生间里传来水流的声音,床头的闹钟显示刚过六点。我再扭头向吵醒我的声源处一望,一只黑色的乌鸦正用喙一下下啄着窗户,我连忙趿着鞋下床放他进来。

      乌鸦刚飞进来就化作一团黑雾,现出人形,白菱狠狠打了个喷嚏。

      “怎么从窗户进来了?”我诧异。

      白菱有些没精神,把空调往上调了几度:“昨晚出门急,钥匙忘在隔壁被锁在外面了。我飞了一圈也没找到开着的窗子,觉得麻烦就在村尾一棵死树上睡着了,结果半夜突然降温,可冻死我了。”说着又哆嗦了一下。

      我让他坐到床||上,又把被子给他披上:“你先坐着,等茂哥出来你洗个热水澡。我下楼给你接点热水,顺便找老黄拿备用钥匙。”

      白菱缩在被窝里,从上到下扫视我一番,有些遗憾地说:“没脱衣服睡啊?”

      ……

      害,其实我带了睡衣,但是没好意思换,毕竟危机潜藏,也不能真把自己当成来旅游的。

      我随口回应他几句,穿好鞋子,拨||弄着被压扁的头发朝楼下走去。

      老黄卧室的门关着,似乎还没起的样子。我不好直接敲门,就先去厨房找暖水壶给白菱倒水。大红色的老式暖水壶里装得满满的,我找到一次性纸杯,拔开木塞正要倾倒,忽然看到暖水壶的瓶口似乎沾着一条线。

      这条线是血红色的,中间参杂着星点亮色,柔软而虚幻。我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它的材质,只是不自觉地被它吸引着,无法离开视线。

      我试着伸出手触碰它,而在接近它的一瞬间,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似乎对周围一切的感知都一同消失了。

      我坠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刺耳的风声擦过脸颊,狂奔的马匹痛苦嘶嚎,左臂被什么东西死死压着,有滚烫的液体从我的侧脸上淌下。我猛地睁开眼,奋力抱着怀里的人向左闪避,又一支飞箭擦过我的右腰。

      我顾不上疼痛,堪堪躲过这一箭后忙向怀中看去,单手护在胸前的少年面色惨白,唇上没有一丝红色,腹部的伤口又绷开,刺眼的猩红。我的心脏狂跳,大吼着他的名字,可声带振动后发出的却不是自己的声音。

      “洛河,你撑住!不要死!”

      那是人濒临崩溃时的悲鸣。我来不及做过多的思考,也一同沉浸在这心脏撕裂一般的痛苦之中,右手抓紧缰绳,对身下的马喊道:“赤风!再快!”

      赤风仿佛通了人性,嘶鸣一声后马蹄飞奔。我扭头看过去,身后的追兵依旧紧随不舍,好在箭已经用光。我伸出右手颤巍巍地去探洛河的鼻息,仍有微弱的呼气温热地打在手上,于是眼睛酸痛地落下泪来。

      我们冲出树林,视野突然开阔,而此时我绝望地发现,草木的尽头是光秃的悬崖,悬崖对面仍是一片绿色,而之间的断隔几乎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们已经被逼到绝路。

      身下的赤风竟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前冲。我怀揣着一丝希望,期待赤风能跳过悬崖。呼吸之间它已经冲到了末路,后腿猛地发力奋身一跃,可距对面仍有数米时赤风的身体已经有下落之势。

      刹那之间我已做出决定,飞快从脚蹬中退出来,双手抱起洛河,在高度快和对面持平时猛地一跃,借着马背的力冲过最后一段,护着洛河的身体和他一起翻滚着扑到地面。

      赤风发出此生最后一声嘶鸣,坠落着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它的身上早就中了箭,知道自己跳不过这悬崖,于是用身体送了主人最后一程。

      我急||喘,鼻腔满是尘土,我咬牙,口腔全是鲜血。拼着全身的力气站起来,我重用衣服简单裹住洛河的伤口之后把他背起来,又把包袱挂在手臂上,一瘸一拐地走向绿林深处。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都在逃亡。我能依靠的只有怀里逐渐失去意识、额头滚烫的少年。我的胸腔里激荡着热烈的情感,血管里的炙热为他而流淌。我认真地答复着洛河每一句昏迷中的呓语,尽管我自己都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等他醒了我要和他一辈子都在一起。

      似乎痛苦和奔波持续了很久,我和洛河就这样逃啊逃。追兵消失了,我却在大山中迷失了方向。止血镇痛药快要用完,洛河的伤势没有更重却也没有好转,只在半昏迷状态被我喂过食物的他昏睡中都在喊着饿。而此时我们已经在城外的深山里辗转蹉跎了十几天,身上原来华丽的衣衫早已褴褛,腰上的佩剑沾满泥土,不再有鲜亮的颜色,剑刃上是野兽的血,腥臭又粘||稠。

      第十三天,不知在哪座山中,我竟然发现了一座茅草屋,里面有基础的生活用具,似乎是猎人在山中狩猎时临时居住的地方。确认安全后,我把洛河安置到小屋里,自己出门寻找药草。

      山中树木青翠繁茂,我没花多久就找到了一些补血滋养的药草。正当我要回去时,突然发现一棵栎树旁的草丛里有一小片红色。我拨开杂草,竟然发现一株光滑圆润的血灵芝。

      我把手伸向它。

      摘下它,洛河会好转的!

      我就这样探出手,饱满的灵芝就在眼前马上就触碰到,这时突然一声无比熟悉又充满急切的叫喊在我耳边炸裂开。

      “何谢!”

      何谢……

      何谢是谁?

      尽管这个声音困扰着我,我的手却没有停下,而似乎周围有什么阻力拦着我,让我的手不能再向前哪怕分毫。

      眼前又恍惚起来,景色旋转着变成一片黑色。再次能分辨清楚周围时,我感到手上灼烧般地抽||搐着痛起来,难以忍受的火辣触感让我惊恐地睁开眼。

      水滴声声里,我仍站在老黄家的厨房。李茂和白菱一个从身后拽着我的左臂,另一个拎着边缘还在滴答滴答流水的暖水壶。我迷茫着向左手看去,上面一片红一片白,痛感源源不断从手上传来,手背肿起水泡。

      一瞬间,我忽然分不清,刚才幻觉中的心痛,和现在被烫伤的疼痛,到底哪种才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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