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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第 154 章 ...

  •   就像我笃定他永远都站在我这边一样,他也笃定我永远都不会一直和他置气。因此,哪怕他不会哄人,就只是简单的将我揽紧了,揉着我的头说了一句“好了,不生气了”,我也就真不跟他生气了。
      说实话,语气那么温柔,真的很犯规。

      以至于,都吃完早饭了,我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直到他把东西收拾好,把马牵来套上车厢,先后将房门和院门落锁。
      彼时,日头已经上移,山门处早就聚集起了大批的人。

      “待会儿会有小僧来收钥匙。我让他先把马牵去寺外?”他问我。
      “好。”我点头,看向早已热闹起来的山门问:“大概什么时候能走?”
      他也顺着我的目光望去,想了下,和缓道:“法会巳时开始,现在上山,和婆婆谈完,应该能赶上岐山大师的那场。他的那场午时开始。”
      “哦?”我挑眉,“这么相信我能通过第二局?”
      闻言,他莞尔,揉了揉我的头道:“还有我呢。”

      那,行吧。我抑制不住的扬唇。
      除了符道,这世上还没有能难倒他的事呢。

      大约一炷香后,有小僧匆匆过来,匆匆交接完毕,匆匆牵马离开,惹得我失笑。
      盂兰如此盛况,光鲜亮丽的是那些大修行者,累及的却是这些无名小僧,可见“社会具有等级差异”这一道真理是不分国度的。
      我必须要承认,有些人生来就可以高高在上,有些人哪怕努力一辈子,都只能低如尘埃。在这个过程中,诚然命运占了一部分,但更多的,不该是社会构造如此,渺小如苍粟的你根本无法改变吗?

      准确的说,是,“一个人不管有多大的能量,都很难改变世界。”
      踢走脚边的石子,我晃了晃他的手问他:“要想改变世界,那是一群人才能做到的事。师父他老人家是不是说过这种话?”
      “是。”他顺势握住我的手,点头,复述着师父他老人家当年说过的话,“‘只有很多人前赴后继,持续不断地推动,才能改变一个世界。我们称那样的人是伟大的。’”

      所以,婆婆无论是来这里,还是去荒原,她都在“一群人”里。
      不止她在。
      我在,大师兄也在,师父他老人家也在。

      所以,我现在不该伤心。
      婆婆她只是去做想去做的事了而已。

      其实我明白的,我很早就明白的。
      但明白,和经历……
      是两回事。

      “我以为我会在和婆婆真正分别的那刻才想哭。但不知为何,我现在还没到山门,都还没见到她,只是一想到她,我就开始感到心酸。”我叹气道:“也许你是对的。晚点让我知道,最起码,我之前不会很难过。”
      最起码,那时候,我还能一厢情愿的自我欺骗下去。

      “相见终离别。”他握紧我的手,对我缓声道:“你要习惯这样的分别。”

      是。我要习惯这样的分别。
      以后我死了,可是他给我烧纸。
      我呼出口浊气,尽量将语气变得更加轻快点,问他:“待会儿到了山门,我直接去解棋?”
      “如果有人正在解,不妨等一等。”他柔声道:“凡事都有先来后到。”
      我点头应诺。

      但我没想到这个“有人”会这么巧。
      居然会是安定公主李令月。

      竖板上的棋盘已呈饱满之势,伴随着一颗白子落下,那一片黑子全被吃定。
      这个思路,也不能说是全错,但最后还是会把自己逼进死路,何必?

      烂柯寺外的梨花早就谢了,但这里的因元气滋养,花期绵长,却仍在盛开,如雨落纷纷。
      梨花林下都安放着桌椅供修行者休憩,我和大师兄随便选了一张离人较远的坐下,旁观安定公主费了三炷香的时间,从一片诡谲之势中,把自己走进死路里。

      已至死局,快完了。我挑起眉头来,问大师兄:“她作为唐国代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该在道场听讲经首座讲经吗?
      “那她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呢?”大师兄失笑,“在岐山大师去道场之前,任何人都可以来求见他,请他解答一个疑问。”
      哦?“那她就是来解惑的咯?”我稍显意外。

      如今西陵式微,唐国威风八面,堂堂安定公主半步知命,拥者甚多,会有什么疑问已经到了非岐山大师不可解的地步呢?
      “我记得她的恩师是王维。”我道。
      “和她老师无关。”他摇头,平和看向那一盘已成死局的棋局道:“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

      “那你现在还有疑惑吗?”我问。
      最开始,我们来这儿,是来治“病”的。那时候,他心里的疑问就是我的“病”。现在两年过去,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这“病”……
      姑且算是好了很多罢。

      山门那儿传来一阵骚动,修行者离得远的在张望,离得近的则在陆续让道,想来是安定公主认输,准备起身出来了。
      见人头攒动,众人已经让出一条道,一个昳丽如芙蓉般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正对着棋盘行礼,我从石凳上跳下,理理衣襟,朝棋盘走去。
      婆婆还在山上等我,我不想太浪费时间。

      “走慢点。”大师兄跟上来。
      “那你直接带我上去不就得了?”何必还要我来下这破棋局,多卡几炷香呢?我咕哝着,见他虽无奈失笑,却半分不提这件事,郁闷。
      他现在是越来越坏了,心里盘着什么打算都不告诉我了。
      不过……说起来,这残局,要不是我自己想下,想试试自己的斤两,我好像也不至于来?

      突然有点心虚,我不敢看大师兄,干脆目不斜视,直接就去了棋盘处——安定公主还站在那儿,如花盛开的容颜上满是错愕诧异,已经呆住了。
      我想,她绝不是错愕我在这里,而是诧异大师兄居然在这里。
      心里忽然有点微妙的情感泛起,我站定后有些踌躇,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打招呼。
      直接请她让开?我来下?总感觉有些跋扈。
      早知道就再等一等,让别人来下一局,我再来了。

      “你……”我开口。
      “大先生,三先生。”她忽然收回目光,让开几步,恭谨对我们行礼。

      那,就算了。
      见大师兄只是平淡颔首,我摆手,心里的那点微妙情绪忽然消失,变成有点可怜起她来,不由对她道:“回去后还是直接叫我余帘罢。”
      见她怔住,我叹气,“等参加完法会,我就回去。不回后山住,住进王府。”

      顿时,她讶然,看向大师兄,“那……”
      “住在王府,就只是不方便再管书院的事了而已。”大师兄看向我,目光柔和,“老师说过,后山不插手朝政。”
      “谁想管那些烂事?”我睨他一眼,随后看向她道:“你也不用多想。”

      现在的朝廷局势如何,父亲时常让海东青带信给我,我是有些清楚的。
      武氏武三思,武承嗣,李氏李弘,李旦,李显,李令月,几党争了这么多年,争到现在,武王终于才不考虑武家那边的废物,把目光集中在她的李姓子女们身上了。
      想来,等我回去后,太子人选,就该出来了。

      别问为何不会是皇太女。一见她,我就知道她没这个心思。
      在这点上,我俩还算是有语言。

      说完,不管旁人情绪如何几变,神色如何各异,我走去石凳坐下。
      坐定后,须臾间,见棋盘已经恢复成原样,我挑眉,不由感到满意,问大师兄:“我随意选子下?”

      “忘了。”大师兄突然反应过来。
      “什么?”我不解。
      “你现在看不到。”说着,他过来蒙住我的眼睛,温声道:“问心四道,这道非洞玄不能视。”
      言罢,他放下手。我因眼前豁然明亮,不由偏向他怀里躲避,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舒口气——这是一种很神奇的变化。顷刻间,我居然感受到一股温和的气息正带领着天地间奔涌不息的元气团聚在我眼前!

      是他赋予了我修士千里视物的能力。
      望着对面坐着的,白须髯髯的和蔼老者,我吐出口气,起身对他见礼,“书院余帘。”

      这不怪我。我现在就是个普通人,既看不到、也感受不到修行者能看到、能感受到的东西。
      见老者蔼然抚须点头,我再次坐下,问:“执黑子还是白子?”

      随意。
      我听不到老者说话,但看他口型,似乎是在这样说。
      思筹一会儿,我决定执起黑子。

      之前和大师兄下,我用的也是黑子。那时无论如何变化,最后的结果都只会是白棋吃黑棋八十三子之多,只做得一只眼。
      起先我以为是大师兄厉害,才能每次都下出这结果来。但后来我换成白子,他下黑子,也下成了这结果,这就很戏弄人了。

      中间虽千变万化,结局却已成定局。这看起来很不符合佛家理念,反而更像是道家的生死观。正因如此,我才想看看,这瓦山三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下过许多次。
      半炷香后,将白子落下,做出那一只眼后,老者畅然抚须笑,好像在问我:“既然都已经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了,为何不选白子呢?”

      读懂了他的意思,我叹气,“您一问出这个问题,我就肯定这棋局不是你做出的了。”
      能做出这局棋的人不会这么问我。因为我无论怎么选,最后的结果都在他的运算中,他才是最大的赢家。
      见他讶然,我又叹气道:“我是和大师兄下过许多次。你之前所走的每一步,我和大师兄都反复推演过,可惜最后仍旧殊途同归,不然这局也不会结束得这么快了。”

      “原来如此。”老者怔然,反应了半天才起身与我行礼,让我赶忙也站起,对他回礼。
      我看他道:“老僧无念,只是在回归星海前留了抹残念,想看看后人中是否有人能解出这局棋罢了。我离开前,最想和夫子下这盘棋,可惜他并不应我请求。既如今棋局已成,就当封了,以供后人瞻仰。”

      哦,瞻仰。呃,等等,瞻、瞻仰?
      我有点不自在,很想让他换个词。这说法总感觉怪怪的。
      见他挥手将棋局封存,我道:“夫子是我老师,您这抹残念和他的学生下,也不亏。”

      “原来如此。是夫子让你们来的!老僧不亏,老僧不亏!”
      他抚须朗笑,转身朝身后一挥手,给我们开辟出一条完全不同于以往上山路的曲折石阶来,避身让开,恭谨行一佛礼道:“那两位请。我师兄在半山腰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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