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难驯》月下妖鲤

6、第6章

　　何骁确实生气了。这种心情其实他不陌生。

　　陈眠从上了初中开始，就总会吸引大片的男男女女示好。

　　没错，就是有男也有女。

　　陈眠的个性看起来冷淡，但是只要是对他有一点好，他就会立刻对人十倍的好还回去。与跟自己亲近的人相处起来也十分没有边界感，会无意中散发出某种在普通人看来非常暧昧的信号。

　　会无心中说出非常引人琢磨又充满余地的话，都让人有种被拿捏在他手里的感觉。

　　可细细品味起来，他却又没有那个意思。

　　曾经有一个直男，明明没被掰弯却因为陈眠的事跟何骁大打出手。

　　还有过一个男生怨恨陈眠对自己忽冷忽热的态度，干脆直接冲上来打了陈眠。

　　为了摆平这些事，着实废了何骁不少功夫。

　　以前何骁没少因为这事跟陈眠吵架。有一次吵得急了，何骁直接破口大骂：“你他妈有完没完啊，有女孩喜欢你还不够吗，怎么他妈连男的你也不放过啊？别总瞎几把撩了行不行啊？！”

　　陈眠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我特么撩谁了我。”

　　“周尧啊！！！那是咱发小啊！人家好好的，你给人家撩完了你跑了？？现在大家连朋友都做不成！你开心了？”

　　陈眠认真的看着他：“他跟你说是我撩他？”

　　“还用他说吗？我瞎吗？吃个饭你要喂他！骑自行车要搂腰！帮他整理头发，帮他拉衣角！这是不是都是你！”

　　“喂他是因为跟他是朋友，我不嫌他，是他自己要吃我的那份。搂腰是因为没别的地方可以抓，整理头发和衣服是因为我好心。有问题吗？”

　　“你……”

　　“这些事我对你也做，你觉得我在撩你？”

　　“我……”

　　“他自己想歪，你来怪我？！”

　　“他……”

　　“滚！别跟我说话！！！”

　　陈眠直接跑了。

　　“……”何骁原地转了两圈，狠狠把书包甩在地上。

　　那一次两人的冷战时间超过了历史记录，一共三天。可那次却不是何骁主动去找他和好。

　　那是唯一一次，吵架之后，陈眠主动求和。

　　第四天陈眠拿着一袋零食，站在何骁家门口敲门。

　　何骁打开门看见他，一时间以为自己在做梦，吓得没敢接过来。

　　陈眠说：“我买多了，你吃么。”

　　何骁点头如捣蒜，赶紧让开路，把陈眠迎进门还一边朝屋里大喊着：“妈！妈陈眠来啦！他不生气了！你不用骂我啦！”

　　虽然何骁还是有点想不通，因为这一次他明显觉得是自己错了。

　　后来的某天，他陪陈眠去心理室。趁着陈眠去卫生间的空档，他单独找了韩瑜，把这些让他困惑的事情说了一番。希望韩瑜能从心理学的角度给他一个解释。

　　韩瑜确实也从专业角度跟他说了很多，但是何骁听不懂。最后韩瑜只能用最直白简单的话来告诉何骁：“因为陈眠缺爱。”

　　因为很少得到爱，因为童年时期家庭的动荡就像海啸一样冲刷，小小的心像一只细小的舟子在风浪里沉浮，随时都会被掀翻。

　　他过早被孤独浸透，导致他渴望爱、渴望与人产生联系的欲望几近病态的强烈。

　　想要被关心，渴望被爱，渴求温暖。

　　就像枯藤拼命爬去水源。

　　他无意中肢体的接触和眼神中流露出的希冀不是假的，他是真的希望身边的人能爱他。无论用任何方式都好。

　　听到韩瑜的那句话时，何骁的心脏就像被人砸了一记重锤，他猛地明白了以往很多想不通的事，也明白自己有多蠢。

　　明白了为什么陈眠明明不喜欢吵闹却还总是喜欢跟他的朋友们在一起玩。

　　为什么一到了晚上他就不想回家。

　　为什么身边无论哪个人稍微对他流露善意，他就会像是陷入了感情一样死死的抓住不放。

　　可是因为他的信号给的太强烈，常常会让人误会，而等对方对他表示好感，他却又会逃开。

　　因为他的的确确没想过要跟谁成为恋人，只是想做很好的朋友，大家谁也别离开谁。

　　但是因为他的举动，大家反而做不成朋友。

　　他就在这样的怪圈里打转乱撞，像笼子里的鸟。

　　这些年看着陈眠，他也都懂了。陈眠只是因为孤独。就像调皮的孩子想要求得关注。

　　但他还是莫名其妙的火大。

　　所以在他抓住封名手腕的那一整天，何骁一整天都没跟陈眠说一句话。

　　可是他却不知道，这是唯一一次，陈眠有心的试探。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放学路上，李闻一他们三人到冷饮店买了三杯饮料，边走边喝。

　　入夜前，天边残剩的一缕光把建筑物描上了灰金色的边。空气里有些潮闷，吸进去湿热湿热的，闷的人烦躁。好像要下雨了。

　　何骁把书包甩在背上在前面自顾自地走。

　　李闻一看着何骁的背影故意问的很大声：“他怎么了。”

　　陈眠说：“谁知道了。”

　　何骁猛一转头瞪着陈眠，一步步走回他：“我怎么了你不知道？”

　　“你怎么了我怎么能知道。”陈眠淡淡抬头迎上。

　　“哎哎哎？干嘛呢干嘛呢，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李闻一赶紧插入二人中间进行隔离。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要是没有那个意思，就别干那个奇奇怪怪的事！封名你们有接触吗？你的表现你自己不觉得奇怪吗？”何骁暴怒，一副要崩溃的样子在原地转了两圈，最后喊出一句，“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那一出我就烦！”

　　“什么。”陈眠皱起眉，声音不大。停了一会，他突然仰头死死看着何骁，他眼里很少出现这么激烈的情绪，他又重复一遍说，“你说烦我？”

　　“对！我就是烦你那一套！”何骁这次完全没有退却的意思，直接跟陈眠杠上了。

　　李闻一把手里拿着饮料，左拉拉右拽拽，看见何骁一直往前逼，他干脆一把推开何骁：“行了！多大的事啊！何骁你少说两句不行吗！”

　　“你有什么资格烦我。”陈眠眯着眼睛盯着何骁，空气里不安的因子躁动着，“我跟谁走得近你有什么资格看不顺眼？”

　　“喂喂喂！”眼看着俩人往不可控制的方向说过去，可把李闻一给难为坏了。李闻一看着何骁眼里痛苦的神色越来越深，他也终于不忍心责怪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傻子。

　　“没有那个意思还一直在耍人玩的，不是你吗？！”陈眠终于喊出来了，这么多年心里积压的东西，终于一瞬喷发出来。

　　“你……你怎么啦。”何骁愣住了。

　　陈眠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张冲不破的乱网，连眼尾都染了薄薄的红:“我就问你，我怎么样我跟走得谁近干你屁事，你是谁啊。”

　　“我……我是……你发小啊。”何骁彻底蒙了。

　　“发小会因为我跟别人关系好生气？”陈眠看着他，讽刺的笑说，“你看上我了是吧？你要跟我搞基吗？”

　　何骁的脸刷的白了：“卧槽你说什么呢……疯了吧你……”

　　陈眠的眼睛闪了闪，接着像一盏灯，被人突然吹灭了。

　　从小时候刚认识开始，何骁就是这样。

　　陈眠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地方，没人理没人问，何骁来跟他做朋友。跟在他屁股后面，给他买东西，帮他打架。

　　长大了，他稍微跟谁有点关系何骁就一脸不高兴。

　　每次吵架何骁都会先低头。

　　无论遇到什么事，他身边总是有他。

　　何骁对他千万般好，但是不喜欢他。

　　凭什么啊。

　　他觉得陈眠做的事会让别人误会，那他何骁做的那些事难道不会让陈眠误会吗？

　　他误会大了，误会那么多年了。当然也只是误会罢了。

　　陈眠的胸口好像胸口里装着一片巨浪，剧烈起伏了一阵，很久才慢慢平息：“既然你这么觉得，就别给我希望再打击我。”他眯起眼睛一字一顿说，“你他妈贱不贱呐。”

　　何骁直接蒙了，这信号过于强烈，让一根筋的何骁都不得不接收到。

　　他从来没想过这么多。比如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喜欢对他好，为什么就莫名其妙看不惯他给别人放电。

　　以前周尧总是开玩笑说何骁是不是看上陈眠了，何骁大手一挥送他一个暴擂。现在他却只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这几年来，自己对他的好，陈眠是怎么看待的，他如果真的有那意思，又是以什么心情呆在自己身边的？

　　想起很多曾经无意识中说过的伤人的话，他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

　　身边的李闻一也是看傻了眼。

　　其实他早就感觉到陈眠的心思了，在他尝试因为赌约接近陈眠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他的性向。在日后跟两人走得那么近的日子里，更是把陈眠所有的心思看在眼里。

　　只是一直没说破罢了。

　　他原以为这种表面的和平能维持到起码高中毕业。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撕开来晾在台面上。

　　这回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劝了，看着陈眠跑过他身边，李闻一徒劳地抓住他，也被陈眠不留情面的甩开了。

　　九月的夜晚来的很早，陈眠跑出去的时候，天边那一缕光终于被撕碎在夜里，黑暗盖在他伶仃的蝴蝶骨上。

　　跑起来的时候，终于老毛病又找上门来。

　　周围的事物在一寸寸被幻觉侵吞。

　　脚下的路扭曲着变成红色仿佛流动的铁水朝他缓慢移动。

　　四周划过的霓虹的光线纠缠飞舞，化成金属丝线朝他探出无数触手，扭动攀爬，试图钻进他的身体。

　　他脚步慢下来，睁大眼，瞳孔开始放大。

　　一抬头，却发现身边的大楼轰然而来，前赴后继向他倾倒。

　　耳孔刺入巨大的轰鸣声倒塌声碎裂声。

　　他额头上都是汗，一时间滚滚流下来，薄薄的校服上衣贴在他薄薄的的背上。

　　瞪大眼睛，拼命的喘息，蹲在地上，抱住了头。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独自与这恶意滔天的世界为敌。

　　“喂——”

　　突然耳边响起谁的声音。

　　穿越了兵荒马乱而来，像光刺破黑暗。

　　“你没事吧。”

　　他还在继续说着，很清澈的声音，河水缓缓流过深林。

　　耳边混乱轰响的声音戛然静止。

　　一瞬间他只能听见这个人的温沉的声音，万丈深渊中仿佛有人拉住他的手，安稳有力。

　　陈眠抬头睁开眼，所有幻象成了万花筒旋转奔流，光怪陆离，在眼前飞逝。

　　却在他看清对方的时候，所有幻象猛然抽离退去。

　　那个瞬间，他眼前什么都没有。

　　世界只剩下那一个人。

　　背对路灯光，封名被映亮的镜片有种金丝绒的质感，镜片后的眼睛好看的欲盖弥彰，就连鼻骨和喉结落下阴影的角度都是精雕细琢。

　　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