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暗香盈袖》九竹响

22、张若起

　　邵阳城的夜晚总是这么华灯绽放，夜市熙熙攘攘，人群团团簇簇，任谁走在邵阳的街上，都会忍不住被这氛围感染，楚舟也是一样。她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刚刚从弄墨坊中带出来的沉重心情稍退。紫袍总算不再萦绕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楚舟也终于能放空心思好好松一松自己。

　　从姜曲直的寿宴开始，她就一直没停下来过，虽然才过了几天的时间，她却有种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的感觉。以至于她走进客栈，在大堂看到明霜跟一个男人相对而坐的时候，楚舟一时间竟有些愣神，只觉那男人有些熟悉，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回来了？”明霜他们正好坐在门口的位置，见她进来，便问道，“木老大和木小大呢？”

　　楚舟下意识道：“木老大决定去躲躲，木小大今晚陪他一晚，明天来找我们。”

　　木老大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从楚舟的建议，通过弄墨坊转移到邪门去避祸，但对于木小大，他却并不打算像以前那样只让他关起门埋头学手艺。木老大苦口婆心地对木小大说道：“你也敢去见见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了。跟着他们一道走也算稳妥，不论如何，顾家的孩子还是信得过的。”

　　大概木老大经此一役终于意识到自己对木小大的教育还欠缺了好大一块儿，因此虽然做了让木小大跟着楚舟他们一起走的决定，这一晚还是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打算跟他彻夜长谈一番，才能放心地去邪门。

　　楚舟对这个决定自然满口答应，嘱咐了天巧一定要亲自护送木老大去邪门，才独自走了回来，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明霜对面的那男人忽然站了起来，对着楚舟拱手一礼，笑道：“楚姑娘，又见面了。”

　　电光火石间，楚舟忽然就从记忆中扒拉出了这个男人，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人竟是当初神农派把她逼的不得不入梧桐道的那些人中为首的那个！

　　他怎么会在这里？来抓我的吗？又为什么和明霜待在一起？

　　楚舟满心惊疑，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软刀。

　　张若起自然看到了她的动作，连忙拱手道，“等等等等，明姑娘已经把你们这几日遇到的事情讲给我了，我也觉得其中太过蹊跷，因此决定与你们一道走，把真正为祸武林的祸首揪出来。”

　　“你想去就自己去，干嘛和我们一道。”楚舟现在全身紧绷，恨不得立刻把张若起丢到门外去。

　　“大小是个人，我跟你们一道多少能出一点力，”张若起以为楚舟还记恨着之前被逼到穷途末路的事，做低伏小的姿态很足，“楚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吧。”

　　楚舟懒得再答，转向明霜问道：“顾留白呢？”

　　明霜表情怪异地看了她一眼，道，“他跟着你出去了啊，你们没一起走吗？”楚舟心里咯噔一下，明霜又接着道，“而且他现在就站在你身后，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楚舟猛地转身，果然见顾留白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的身后，面上清冷，眼中毫无波澜。

　　张若起这是第二次见顾留白，上次他就对这人印象很深，这回又从明霜口中得知他是顾家后人，心中顿时敬仰了起来，拱手自报了家门。看到楚舟回头瞪了自己一眼，张若起才想起之前她在森林里编瞎话的事情，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虽然他现在知道楚舟并非恶人，但见她现在自食其果，也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

　　顾留白朝张若起还了一礼。

　　他们两个人都平静得过分，楚舟却十分少见地心慌意乱：“你……”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干，不得不闭上嘴咽了咽口水，才能接着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楚舟的心脏狂跳，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闪过刚刚跟张若起都说了什么，仔细地琢磨着有没有说什么会暴露她邪门身份的只言片语。

　　顾留白顿了一下，才道：“刚进来。”

　　这回答跟白说一样，完全没说到楚舟真正想问的点子上。但她又不能直接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因此现在简直百爪挠心，只恨刚刚没有早点把张若起丢出去。顾留白之前救她的时候跟张若起有过一面之缘，虽然那时顾留白看不见，张若起也被楚舟点了哑穴说不出话，但以顾留白的通透，肯定能认得出张若起。

　　该怎么解释？

　　楚舟的嘴巴张开又闭上，重复了好几次，也没想出究竟该怎么说。她之前骗顾留白说张若起是员外家的打手，现在难道要说张若起被员外拖欠工钱，然后加入了神农派吗？

　　这理由说得通吗？可信吗？

　　大概楚舟慌乱得过于外露，以至于张若起忍不住道：“明姑娘已经把你们这几天经历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也向我说了诸位的性子，在下绝不会做什么惹你们不高兴的事情。”

　　这话说得明白，楚舟知道张若起是在暗示他绝不会把她的身份告诉顾留白。楚舟稍稍心安，不论如何，隐住了邪门的身份就好。至于该怎么跟顾留白解释她之前骗人的事情……给她点时间，她能编出来的。

　　顾留白自然也能听出张若起话中的暗示，更能感觉得出楚舟的隐瞒，这让他有些莫名的胸闷。最先跟楚舟结伴而行的人是他，但现在却是明霜和张若起清楚地知道楚舟的身份……楚舟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

　　“顾大侠，我明天想启程去达多殿，你一起吗？”楚舟想不出合理的瞎话，此时只能寄希望于转移话题。

　　她有些忐忑地看着顾留白，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楚舟觉得自己等的都要窒息了，顾留白才缓缓点了点头，道：“好。”

　　楚舟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这可真是奇了怪，她从小到大还没哪回像今天这么紧张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莫名觉得顾留白在生气，因此格外不安。

　　但顾留白并没有给她多留一些挽回的机会，见半天没人说话，就转身上楼去了。楚舟心里憋了一股气，也不知该如何发泄，当下跺了两下脚，也回房去了。

　　大堂中转眼间就只剩下张若起和明霜两个人。

　　“明姑娘，师父他很挂念你。”张若起坐了下来，小心地说道。

　　明霜笑了一声，“你一个人小孩子，懂什么是挂念。”

　　“是真的，”张若起急道，“那天，那天师父拎了您最喜欢的点心去了梧桐谷，回来就说不再追击邪门妖……楚姑娘了。”

　　“是吗。”明霜闲闲地应了一声，“那天我走得早，没碰到你师父。”

　　张若起顿时明白姜曲直当日为何在梧桐谷待了那么久，原来是主人不在，他自己坐在那里睹物思人。思及至此，他又忍不住想为自家师父说几句好话，谁知刚开口，就被明霜挥手打断，一个“其”字在唇边半吐半咽，十分尴尬。

　　“行了，你既然来了，就好好跟着。”明霜道，“小舟舟的身份不方便让小顾知道，你要是敢说出去，我饶不了你。”

　　说完，明霜也上了楼，只剩下张若起一个人为自己师父暗叹：师父啊，徒儿可是努力了的。但您都对明姑娘没什么办法，徒儿就更没辙了。

　　……

　　他们这次还是两人一间房，楚舟独自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才见明霜回来。

　　“那个什么张若起呢？”楚舟连忙问道，“走了吗？”

　　“住下了，”明霜关上门，又将窗子推开，才转身道，“不是说明早一起走吗？”

　　“走什么走。”楚舟抱怨道，“当初差点被他追死，况且我还没想好怎么跟顾留白解释。”

　　“解释你那个被员外抢去做小妾的故事？”明霜道，“我看不用了吧？小顾看上去也不像是信了的样子。”

　　楚舟心说我当然知道他没信，但之前没人点破这件事还好，现在张若起来了，这么大一个破绽摆在这里，哪怕顾留白不问，她也觉得心虚。

　　“若起这孩子，我从他半大看到他长大，他说不会把你的身份告诉小顾，就一定不会说的。”明霜道，“你倒是不用担心这个。”

　　听她这么说，楚舟又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情，忍不住问道：“你跟神农派到底什么关系？”

　　楚舟当初就觉得，张若起在顾留白出面救下她之后那么直接地走了，肯定是知道那出山林地形奇特，他们不论怎么走都会走到明霜的梧桐谷。而张若起敢放心地把他们放进梧桐道，定然是确定明霜是站在他们那边的。

　　那明霜到底跟神农派是什么关系，以至于张若起会对她如此放心？

　　“没什么关系，就是相互认识的邻居罢了。”这话说的倒是不假，武林门派中但凡相邻的，关系都会更密切些，梧桐谷和神农派挨得那么近，明霜和姜曲直认识也是应该的。

　　明霜接道，“倒是你，这么不想让若起跟着一起走，就是怕小顾知道你的身份？你就这么在意小顾的看法？”

　　明霜这话说的有些转移注意力的意思，但楚舟却偏偏跟着她的话头走了。

　　“如果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不肯信我了怎么办。”楚舟道。

　　“你的隐瞒也是有苦衷，等真相大白的那天，小顾会理解的。”明霜说完，见楚舟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忍不住揶揄道，“小舟舟，你不会对小顾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什么心思？”楚舟下意识回道，话已出口，才反应过来明霜在说些什么，脸皮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忙急道，“你瞎说什么。”

　　明霜哈哈大笑，却也不再说下去。

　　楚舟辩无可辩，气恼地打了明霜两下，跑去睡了。明霜挨了打也不还手，只笑着朝窗户走去，转头看了眼顾留白的房间，就见他的窗子同样大敞扬开。

　　窗外弦月高挂，夜虫嘶鸣，显得格外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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