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意外》玫瑰成灰

5、四、

　　奇怪，月亮竟是暗红色的。
　　我并没有如长公主所愿去她安排好的家庙拜无心师太为师，而是被送到了松涛观天璇真人门下做了女道士。其实尼姑和道士对我来说真的并无二致，先帝兴道教，百姓多信奉佛教，当今圣上则崇尚百家争鸣，风气大开。短期去寺庙或者道观出家便成了我们这些贵族女子嫁入夫家永远成为出身高贵的摆设之前唯一可以疯狂的机会。这家松涛观说是道观，还不如说是贵族女子的欢乐场。毗邻前府街的位置，却又闹中取静；看似幽深寂寞，实际别有洞天。
　　比如今夜，暗红的月光下边，隐约的丝竹之音从空气中传递过来，花园里面素雅的茉莉香气居然媚惑起来。我侧耳倾听着隔壁院子甯王的女儿络栎和众多男女的笑声，她们一准在那里颠鸾倒凤了——不知道这观里的三清祖师知道了会不会气得犯了嗔念。
　　很尖利的一丝杀气穿破了这淫靡之气，只有一点点，但是真的很尖利。我有些恍神，就在这刹那几个黑色人影从隔壁院落飞纵而过。我当下心头一寒，本能地提气追了上去。他们身穿都用黑巾蒙面，看身法诡异竟然是我从来没见过的，而且那身黑衣的款式也着实大异平日所见。几个飞掠过去，我以为自己轻功一向不错，却被他们发觉了，为首一人朝我追去的方向一挥手，只见一篷青烟飞散，轻轻炸响过后，他们居然一下子消失了。
　　我彻底蒙了，目标已经失去身影，而我情急之下也没记路，居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四面的那些房子想来该是厢房和正房，我随手推开一个门走了进去，却发现这是一间作坊。米粉，砂糖，佐料，石磨等等工具整齐地摆放着，隔壁是一间大厨房，一个四个灶眼的灶头，里面柴火早灭了，灰烬都是冷的。我退出这间屋子，再回到院子里面，院子里面有一棵榆树，除此之外更无其他的东西。我想了一下，提起道袍向上一跃——居高临下总可以看清我在哪里了吧！就在我纵到半空中的时候，一丝异响像针一样刺进了我的耳朵，这里四下无人，夜晚，那诡异的暗红色月亮，我心里害怕，气息一窒，很不争气地摔了下来。
　　半空中，有东西带了我一下，减轻了我的下坠之势，我也借力在空中挽了一个平花，然后轻轻落下，定睛看时，唐暗月已经一身黑衣靠在榆树上向我微笑。他总是在我最尴尬的时候出现，真是让人由衷讨厌，我不由怒气上面：“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他还是微笑。
　　“我——那干你什么事？我自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从来还没人敢管我谢瑞瑶的去向。”
　　“只怕谢大小姐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吧！”
　　“谁说我不知道？这里是——”我一下掩住了自己的嘴，“我干嘛要告诉你？你管我！”
　　他又笑了，有种狐狸偷到鸡的表情，也不说话，只再次甩了一下衣袖，整个人便翩然而起，在半空中飘飘欲仙，宛如展着黑色羽翼的神祗。我不禁神往，恍惚间身子一轻，已经被他的经气带上了半空，他带我闲闲在空中转了一个圈，这才停在正房的屋脊上。“现在看明白这是哪里了吗？”他道。
　　四下有薄薄的夜雾笼罩，即便如此，我还是能看出我的前方应该是一条很热闹的商业街，虽是半夜，但那些店招还在，红红绿绿的布条在白天招徕顾客之后，夜晚居然显得有些凄凉；左近是一个大大的院落，四四方方，围墙很高，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右边就是我的来路，我认得出那个青黛色的院落是我出家的松涛观。我知道了我约莫的位置，但是具体是哪个点，对我这个自小便不辩方向的人来说，还是模糊的。唐暗月见我半是明白半是糊涂的样子，不由我说话，再一次拉了我的手从屋脊上飘然而下，这一次我离他极近，他怕自己无力的手拉不住我，只用胳膊揽着我，鼻端净是他身上带着松针和柑橘味道的气息。我抬眼看，他黑色的宽袍上绣满了同色的兰草，腰带却是黑色缠金线的，在黑色绸缎中一闪而没。这一刻，我居然着急审视起自己的衣着起来——青色道袍，宽大毫无韵致可言。在松涛观，虽然大家都一般穿着青色道袍，但是我们这些人都能在质地，刺绣，合身程度上对这道袍做最大限度的改造。我今日第一天入观，还未来得及准备私家道袍，只穿了道观为我准备的布袍，我自卑起来，这样的一个我，在这样丰神俊朗的暗月公子身边，映衬得好像一个烧火丫头。正出神间，唐暗月已经带我来到这个店铺的正面，我在他引导下抬头看店招——天源记三个大字就在面前。我不由大窘，这地方本是我最爱的糕饼铺子，在家的时候，一月起码也要偷来个二十次，这次到的居然是这家店铺的作坊，自己居然不知道，我也太没脑子了。我回头去看唐暗月，他还是那么笑笑地，还不知道从哪家铺子的店面里面弄了把椅子，悠闲地坐在上头了：“这里可是你最喜欢，最熟悉的地方？不过以后晚上一个人可别来，这里可就是闹鬼的中心。”
　　一听到鬼字，我立刻想起刚才看到的诡异黑衣人，忽然觉得心中冷气飕飕，可是嘴上还是装强：“我才不怕鬼，就算是鬼，他能管得了我？”
　　“那便好，我让那鬼有空时常去松涛观和谢大小姐相处相处想必很有趣。”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缥缈起来，脸色在月光照耀下也显见青白。
　　听着他阴恻恻的脸，我心下大骇：“请暗月公子告诉他，本小姐随时恭候！”脚底却立刻抹油，溜之大吉，哪里还能顾上观赏他暗月公子的绝世丰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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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暗月看着谢瑞瑶远遁的背影，心下不禁好笑，这小丫头越来越有意思了，贪嘴爱吃，胆小爱强的毛病从十二年前就没改过，而且过犹不及。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琉璃铃铛，摇晃一下，细碎的铃声很是动听，一个淡青色的人影如烟尘一样出现了。
　　“公子，那些黑衣人的资料有了。他们来自东瀛琉求一个叫做甲贺的山谷中，姓石川或者是望月。他们自小就接触残酷的训练，不与异族通婚，成长之后便成为死士和杀手。行事诡谲，出没无常，令人防不胜防，也接受权贵的雇佣，成为鹰犬，若没有主家也会做赏金猎人。”青衣人恭谨地念着手头的资料。
　　“没有了？”唐暗月问。
　　“没有了。所能收集到的资料仅此而已。”
　　“连我三二一堂的飞鸽组也只能得到这样一点资料，这些人倒真是神秘得紧。”唐暗月眼中精光大盛，“这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呢！你去吧！”
　　“属下会再努力搜集资料的。”青色人影簌的一下不见了。
　　唐暗月以手支额，想了一会，又摇了一下琉璃小铃，一个小童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唐暗月扶着小童，还是那副若不经风的样子，进了天源记糕饼铺的作坊。
　　四眼灶头冷了好久，连灰烬都成了灰白色。唐暗月坐在一个柴垛上仔细勘察，左近的地面有几处的颜色稍微深了一点，他从怀里拿出一柄银刀在地上刮了几下，有掏出个瓶子倒出几滴药水，银刀居然变成了灿烂的宝蓝色。他在稻草上拭去银刀上的液体，收回银刀。灶台是坚固的火砖所砌，上面烟火之色和焦糖油渍遍布，只是最左面的灶头上油烟的颜色不如其他三口那么鲜亮。唐暗月摸上去，没有粘手的油烟感觉，稍微用力抹一下，居然什么都没抹下来，这油渍烟火之色居然是用生漆桐油和颜料画上去的。他伏地身子，仔细研究这个灶头，片刻，他把手伸进满是柴灰的炉膛里面拨弄了几下，只听噶啦一声，整面墙向后移去，露出一个隐秘的小门……

　　唐暗月坐在柴垛上，这一刻才觉得全身的关节都像针扎一样疼痛，太阳穴也因为这疼痛突突跳起来。他想用双手把自己撑起来，刚一动身体却歪在了柴垛上。他慢慢直过身子，慢慢把手臂搁到膝盖上，想撑着膝盖站起来，可是刚才长时间的哈腰动作，让他全身脱力。他深吸一口气，手臂用力，臀部刚抬气三寸，脚踝一偏，还是滚落下来。无奈下，他只能摸索着拿出了琉璃铃铛。不消片刻，一顶小轿被两个小童抬着，无声而迅速地离开了前府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