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如你》君洇

28、割裂

　　冼风华出了那间客栈，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
　　昏暗的空中乌云密布，好像随时都会下雨。
　　街边小贩们忙着收拾自己的摊子，匆匆忙忙从他的身边经过。
　　冼风华望着前方宽阔的街道，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该去哪儿？他不知道。
　　蒋府不是他的家，不是。
　　头顶的天空传来一阵阵隐约的雷声，冼风华站在路中间，抬头看天。
　　这时，一滴雨水打在他的脸上。
　　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他闭上了双眼，连续不断的雨滴打在他的额头，双颊，发间，颈间。
　　“小伙子……”冼风华感受到有人拍了拍他的手臂，他微微低头，看见了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妇。
　　“小伙子，”老妇笑得慈祥，将一把竹伞塞进他的手中，“拿着吧，赶快回家去，天气凉，别受寒了。”
　　冼风华张了张嘴，老妇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站立着的老者道，“我家老头子来接我，这伞我用不着。”
　　他将伞接了过来，轻声道：“谢谢您。”
　　老妇对他笑了笑，颤颤巍巍地和她的丈夫一同走了。
　　冼风华看着手中的伞，却没有把它撑开的欲望。
　　细密的雨点顺着他的脸颊流进他的衣领里，他却浑然不觉。
　　望着远处朦胧的房屋，冼风华想，李承乾说的对，这两个月以来，他只不过是活在一场华丽的梦里罢了。
　　而这个梦，是蒋昊辰精心为他编织的。
　　当初，他心甘情愿追随蒋昊辰的脚步，只身一人来到长安城，幸好一切如他所愿，蒋昊辰宠他，喜欢他，将自己留在他的身边。
　　他曾想，只要蒋昊辰心里有他，什么都不重要。他不去想，为什么蒋昊辰要假扮杀手，为什么他要假装不会武功，为什么他在受伤以后却还能行走自如，为什么明明在飘香楼的他却能与自己在房顶畅快对饮。
　　他始终觉得，爱一个人，就要给予他最大的信任。
　　可为什么……
　　为什么到头来这一切都是谎言？
　　“……他的父母，就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知道他为什么会杀自己的父母吗？因为他是妖。”
　　“蒋昊辰接近你，说不定就是为了你手中的勾玉……”
　　……
　　李承乾的话再次在他耳畔响起，任凭冼风华怎么甩都甩不掉。
　　冼风华突然记起，蒋昊辰问过两次，有关勾玉的事。
　　可他什么都没有察觉，还是说，因为自己对蒋昊辰的迷恋，所以他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有理由的，蒋昊辰绝不会骗他。
　　冼风华失声笑起来。
　　他真傻。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冬雨已经将他的衣裳湿透，寒风凛冽，冼风华却毫不在意。
　　手上拿着伞却不用，硬生生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路上的行人见了他，都摇摇头叹气走开。
　　这人一定是疯了。
　　不知走了多久，冼风华终于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敞开的大门，茫然抬头，门上的“蒋府”二字刺痛了他的双眼。
　　兜兜转转，他还是回来了。
　　抬脚踏上石阶，门口没有人守着，冼风华慢慢走了进去。
　　府里灯火通明，嘈杂的人声裹挟着细密的雨声传进冼风华的耳朵里。
　　他走到大堂前，院子里站满了人，他们齐齐站在一旁，没有一人撑伞。
　　冼风华一抬眸便看见了不远处着一袭玄衣的蒋昊辰，他的面前，还跪着两个人，右边躺了一个，像是死了。
　　他听见有人说：“大人，没有找到冼公子。”
　　“大人，您就饶了他们两个吧……”
　　“……”
　　他就这么看着蒋昊辰，这是他来长安以来，第一次见蒋昊辰穿黑衣，第一次，见到蒋昊辰执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戾气深重的模样。
　　可这样的蒋昊辰，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这时，冼风华的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冼公子回来了！”
　　接着头顶的雨点被阻挡在外，蒋昊辰闻声立刻抬起头，看见了他。
　　他看见蒋昊辰的眸中露出惊喜的神色，朝他跑了过来。
　　冼风华被人拥进怀里，蒋昊辰抱着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听见蒋昊辰在他耳边低喃，语中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太好了，你回来了……”
　　冼风华愣神了片刻，缓缓抬起手，抚上他的后背，却将他轻轻推开。
　　蒋昊辰反握住他冰凉的双手：“怎么了？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冼风华盯着他的双眼，他能感受道蒋昊辰心里的急切，但，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全心全意信任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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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华，来，把姜汤喝了，你刚刚淋了雨，小心别受凉。”蒋昊辰用汤匙在白瓷碗里轻轻搅动，舀起一勺姜汤仔细吹了吹，递到冼风华嘴边。
　　冼风华回来后，便被下人扶去沐浴换衣，在自己床上靠坐着。
　　他直勾勾地盯着蒋昊辰的脸，没有说话。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蒋昊辰笑着问他。
　　看着蒋昊辰脸上温柔的笑意，冼风华一时之间竟然看不穿他究竟是在伪装，还是真的对他有情。
　　摇了摇头，冼风华将汤匙接过：“我自己喝。”
　　蒋昊辰也不勉强，一碗姜汤很快就见了底，他派人将碗收拾好，转身帮冼风华掖了掖被子。
　　“你今天……去哪儿了？”他问道。
　　冼风华看着他：“随便走了走，哪儿也没去。”
　　蒋昊辰温声道：“那你为什么要打晕他们呢？由他们陪着你也是一样的，而且，他们还能保证你的……”
　　“可我觉得自己像个犯人。”冼风华出声打断了他，他盯着面前之人的双眼，一字一顿，“蒋昊辰，我不是犯人。”
　　气氛陡然僵化起来，蒋昊辰沉默一阵：“好，那我以后不派人跟着你了。”
　　冼风华移开眼：“谢谢。”
　　蒋昊辰摸了摸他的脸：“那你以后还有什么地方想去，告诉我，我陪你去好吗？”
　　冼风华定定地看着他片刻：“我想回江州，你也陪我吗？”
　　“……为什么突然之间想回去？”
　　视线偏了偏，冼风华看向别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是觉得，那儿才应该是我的家。”
　　闻言，蒋昊辰的指尖微顿，但依旧笑容温和，“好，等我忙完这一阵就陪你回去。”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蒋昊辰在他眉间落下一吻，站起身来，“我明天再来看你。”
　　待蒋昊辰转过身走了两步时，冼风华的声音蓦然在他身后响起。
　　“蒋昊辰，你爱我吗？”
　　蒋昊辰的身形微僵，片刻后，冼风华听见他哑声道：“你早点休息吧。”
　　门“吱呀”一声合上，蒋昊辰的脚步声渐渐淹没在滴答的冬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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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冼风华醒来的时候，发现蒋昊辰已经坐在了他的房中，手里拿着一本公文。
　　见他醒来，蒋昊辰眸中染上一贯的笑意：“醒了？今天想去哪儿玩？我陪你。”
　　冼风华捂好被子，刚刚睡醒，声音还有些沙哑：“你今日怎么不用上朝？”
　　“嗯……只不过今日无事，所以回来早了些。”
　　冼风华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蒋昊辰放下手中的公文走过来，伸手覆上冼风华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冼风华偏开头，躲过他的手掌，下床开始穿衣服：“我没这么脆弱。”
　　蒋昊辰笑道：“那是自然。”
　　冼风华听着他的笑声，鼻头有些发酸，他深吸两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难过。
　　“我有些想吃东西了。”他道。
　　蒋昊辰拍了拍手，三名仆从应声走进，手里端着两碟小菜和一碗热粥。
　　“早就知道你会饿，你今天得吃清淡一点，”蒋昊辰将筷子递到他面前，柔声道，“不然还是可能受寒的。”
　　蒋昊辰今天似乎比平常更为温柔，冼风华垂眸接住筷子，低头喝起粥来。
　　蒋昊辰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眉眼含笑。
　　被他这样看着，冼风华突然就没了胃口，喝了两口粥就把木筷放下。
　　“怎么？不合胃口吗？”蒋昊辰道。
　　冼风华摇了摇头，抬眸直视他的双眼：“我吃饱了。蒋昊辰，我想见你的爹娘。”
　　蒋昊辰眸中的笑意有一瞬的停滞，旋即恢复如常：“之前不是同你说过，他们在乡下，现在不方便过来，等找到机会我自然会带你去的。”
　　“那冬至为什么他们没有来？”
　　“因为他们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我们去会比较好。”
　　冼风华道：“今天你不是没事吗？不如我们今天就去吧。”
　　蒋昊辰脸上的笑意终于褪尽，他直直地看着冼风华，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冼风华心中微恸，蒋昊辰，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要对我撒谎？
　　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冼风华突然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臂，对他眨眨眼：“哎呀！我逗你玩儿呢！干嘛这么认真？你说以后见就以后见啦，我又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蒋昊辰的神情缓和下来，握着他的手道：“风华，你到底是怎么了？”
　　冼风华不动声色地抽开手，站起来走了两步：“没什么啦，我就是昨天晚了淋了雨淋傻了，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缓过劲来而已，你不用担心。”
　　蒋昊辰看着他，笑了笑：“那就好。”
　　这时，门外有人喊道：“大人。”
　　冼风华对他摆摆手，也学着家仆的声音喊道：“去吧，蒋大人——”
　　蒋昊辰无奈地摇摇头，起身抱住他，在他耳畔低声道：“等我回来。”
　　冼风华握了握拳又松开，拍拍他的背，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