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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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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从田承望家的吊脚楼后上山,和从林卜家那栋破木房子后上山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至少林卜是这样感觉。
他屋后上山的那条路又高又陡,远不及田承望家屋后这条路来得平坦,那时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其实是因为田家的屋基比他家高上不少。
田承望背着捕鸟的工具,兴奋地走在前头,嘴里一刻不得闲:“林卜,一会儿我带你看个好的。”
“什么好的?”林卜在他身后问他。
“好的鸟儿。”田承望说,“你捉过鸟吗?”
林卜想也没想:“没有。”
“没有?那你捉过什么?”田承望喋喋不休,“蛇?□□?鱼?叮叮你总捉过吧?”
林卜想了想,老实巴交地说:“只捉过,捉过叮叮。”
田承望总能接着话往下顺:“叮叮啊,你怎么捉的?我跟你说,我在屋后玩儿的时候,那里就有好多叮叮,我捉叮叮可有一手了。”
林卜上山时没注意他们家屋后到底有没有叮叮,不过他很相信田承望的话。
林卜在他身后走着,他没有说自己是拿个竹圈儿网上蛛网去套叮叮,田承望的话说得那么快,肯定也不稀罕真的听他的捉法。
他觉得听着田承望说话就挺好的,他还挺喜欢听田承望说的这些话。
不过他失算了,田承望是个话精,但他同样希望获得回应。至少对于林卜,他是这样希望着的。
他从前没有和林卜说话,倒不是因为他讨厌林卜,其实是学校甚至整个村子里,都没有孩子愿意和林卜扯上关系,仿佛扯上他,自己也会成为一个笑柄。因为林卜的妈,老是赤身裸体地就跑到学校去找林卜,有时还会冲着孩子们吐口水,大家都很反感她。
田承望听不见林卜说话了,就停下进发山林的步子,在那条弯曲又窄小的山路上停下来,转过头说:“说呀,林卜,你是怎么捉叮叮的?”
林卜诧异地止住了步子,双手在自己那条洗得发白的青裤上捏了捏:“就,拿个竹圈儿……”
他一说,田承望就明白了。
田承望满意地继续走:“你捉到叮叮之后,也拿个绳子缠住它的尾巴,牵着它飞吗?”
林卜知道这种玩法,他看别的孩子这样玩过,但他没有,他说:“我,我把它放了。”
“放了?”田承望不可置信的语气中透着失望。
他们终于登上了山顶,田承望来过很多回,在山顶的一块空地上撒上稻壳混杂的谷子,又布置好捉鸟的陷阱。
林卜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进行着这场于鸟的阴谋,等田承望布置好了陷阱,林卜问:“我们要等多久才能捉着它们。”
田承望笑他:“你傻不傻,等在这里多无聊,再说运气不好的话,万一等一天也等不来一只鸟呢?”
林卜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就点了点头。
田承望又牵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远了陷阱,带着他来到一颗树下。
田承望指着那颗树干笔直的枞树:“你会上树不?”
林卜只上过多枝多丫的茶树,那还是因为要摘茶籽交公分。
林卜说:“我试试。”
他说着就要攀爬那颗枞树,可他不懂方法,四肢也没多少力气,很快摔了下来。
好在爬得不高,摔下来光屁股疼。
田承望扶着他:“你没事儿吧?我就是问问你,没叫你上去。”
田承望说完,学着大人的样子,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搓手,很机灵地爬上了枞树巅。
林卜昂头望着颤动不已的树枝,担忧地说:“快下来吧,要是摔下来,会死的。”
田承望在树上哈哈大笑,顺顺利利地下来了。
林卜想起了刚才布置的捕鸟陷阱:“你说现在捉住鸟没?”
田承望胸有成竹地说:“还早还早。”说完又拉着林卜满山转。
田承望这回找了一颗野果树,他问林卜认不认得这棵树,林卜实说不认得。
田承望也不认得这个树,他爬上树去,摘了两个野果,扔给林卜,又摘了两个供自己在树上吃。
林卜见过八月炸,他觉得这东西和八月炸有点像,但肯定不是八月炸,他有点儿不敢吃。
田承望剥开果皮,咬了一口白色的果肉,咬出来密密麻麻的黑籽:“我爹说这东西叫拿炸,是八月炸的兄弟,你也尝尝,可甜了。”
林卜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也吃了一个,果然很甜。
他偷偷把另一个果子揣进了裤袋,想着回去了给姐姐和妈吃。
[6]
田承望在山里转够了,才终于带着林卜回到了他们布置陷阱的地方。
用作陷阱的簸箕早已塌了下来,田承望和林卜一块儿凑了上去。
林卜蹲在地上瞧看这这只修补过的旧簸箕,田承望则直接趴在地上,右手掰开簸箕,漏出一个小缝,左手作势要去里头抓鸟。
他捉鸟一向这么莽撞,林卜心里却急了,用力抓着他那只手,担忧地喊:“别!”
“你怎么了?”田承望不解。
林卜松开他的手,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你怎么确信里头是鸟儿呢?难道,难道不会是蛇吗?”
田承望噗嗤一笑,又将簸箕压住了,翻过身来,头枕在簸箕上,悠然地说:“也是,要不还是你来吧,看看到底是蛇是鸟。”
林卜吓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田承望得逞地笑笑,重新趴在地上:“逗你玩儿呢,还不信我。”
他刚说完这话,将左手迅速伸入簸箕中,再出来时,他的手中多了一只白头鹎。
林卜惊喜不已,望着那只头顶一撮白毛的鸟儿笑了起来。
而田承望呢,他的脸上写满了骄傲。
田承望将白头鹎装进了一早准备好的布袋里,这时天色也不早了,他们决定下山。
一路上,林卜都在想着那只鸟儿,他问走在他前面的田承望:“你要把它怎么办?”
“怎么办?”田承望想了想,“当然是给我妈炖汤了。”
林卜心里一激灵,有点儿不忍。但这只鸟是田承望捉住的,何况吃鸟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就不再说话。
田承望一路哼着小曲儿,乱哼。两人走了许久,眼见着快要到家了,田承望又停下来,冲林卜神秘一笑。他将别在腰后的布袋拿出来,解开了绑着的绳儿。布袋口被他拉得大大的,那只困住的白头鹎扑腾着翅膀,只一瞬间便飞上了天空。
林卜望了望那只田承望费力捉来的鸟儿飞向的上空,又不可置信地望着田承望。
他不是说要拿这只鸟儿炖汤么?
田承望拿布袋在他眼前甩了一把:“看什么呢?咱家不吃鸟儿。”
他笑了起来,把手伸到裤兜里掏,掏出一颗拿炸,扔给林卜。
“这个给你姐姐,不能只有咱们俩偷吃啊!”
林卜把那颗拿炸接在手中,磕磕巴巴地说:“谢,谢谢。”
田承望快憋死了,他一路上哼曲儿不说话,就是为了制造一种气氛,用来让林卜紧张。这下没了负担,他又开始叨叨了。
田承望说:“对了,我不光会像今天这么捉鸟,还会打鸟呢,可惜我家里弹弓坏了,我爹现在很忙,没有时间给我做。不过他答应我了,等再过一阵子,他一定给我做个全村最厉害的弹弓。”
林卜默默地听他说着关于弹弓的事儿,也就默默地记下了。
[6]
刘老头儿离不开菊花茶,现在这个季节正好开了漫山遍野的野山菊。当然,现在进山是不现实的,但据他所知,河堤附近也长着不少的野山菊。
刘老头不想自己采摘,不过他有小小的几十个劳动力呢,他在讲台前发号施令:“今天下午,咱们班组织秋游。”
有孩子问他:“去哪里秋游?”
刘老头说:“下河。”
孩子们都很兴奋。
刘老头又说:“不过,秋游也有任务,你们都有带饭袋子吧?秋游的同时,你们每人要摘一袋子野菊花交给老师。”
孩子们有些默默接受,有些显得不大乐意,但没人敢站出来抗议。
刘老头带着他们班的学生下到了河边,他站在宽阔的满是鹅卵石的河州上,看着孩子们在河堤下的一小片树林里摘野菊。
他在这儿监督着,倒不是非要孩子们给他采摘多少野菊不可,他只是不想让孩子们下河。要是淹死了人,他这后半辈子可就完了。
林卜老老实实地站在树木稀松的林子里,逮着一簇野山菊薅,他薅得有些心不在焉,薅完了也不知道。
田承望不知什么时候找到了他,在他身后说:“都被你薅秃了。”
林卜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布袋子里的野山菊,还差大半袋呢。
田承望问他:“想什么呢?”
林卜说没什么。
田承望拍拍他的肩膀,透过树干指了指站在不远处河州上的刘老头:“你看这老头,自己不干活儿,尽让我们干,多缺德。”
林卜没想那么多:“你快点儿干吧,早点干完早点回家。”
田承望才不想干这种活儿:“我不干,我今天非吓唬吓唬这老头不可。”
林卜隐隐有些担心:“你想干嘛?”
田承望说:“你知道他站在那儿是为了什么吗?”
林卜说:“怕我们偷懒。”
田承望觉得林卜学习时脑子挺好使啊,怎么对这些事情这么摸不着头脑。
他提点道:“他才不怕我们偷懒,我们一人就算给他半袋子菊花,也够他喝的了。”
林卜老实地问:“那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田承望卖了个神秘,说:“你等着啊,我马上让你看看他怕什么。”他说完就走掉了。
林卜又去找野菊摘,等摘完了野菊,他在林子里找了许久的树枝丫,最后选中了一根十分不错的树枝,用手折了下来。
他把树枝折成弹弓把的雏形,塞进裤兜里。
就在这时,只听河州上一声急切地喊叫:“田承望你干什么?你个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
”
那是刘老头的声音。
林卜慌忙地转过身去看。他看见一个男孩子,边拽掉自己的上衣,边奔跑着。男孩子把拽掉的上衣捏在手里招摇着,全力以赴地跳进了一人深的水潭里。
刘老头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林卜连忙放下装满野山菊的袋子,冲下河堤,冲过河州,冲到水边时,跪在那里看着平静的水面。
没有风,水面也没有涟漪。
林卜对着空气,不确定地叫唤一声:“田承望,田承望。”
回应他的不是田承望,而是身后几十个同学,他们也在焦急地唤着:“田承望,田承望。”
林卜跪在水边,一双小手撑在湿润的草地上,默默低下了脑袋。
他哭了。
他以为他的朋友死了。
是的,他自顾自地把田承望当作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