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闲事》孓别

19、还朝

　　大军还朝，新帝携百官城外相迎。
　　“轰隆……”
　　伴随着沉闷的重物砸地声，玄甲军众在主帅带领下行礼，动作齐整，干脆利落，带着边疆的肃杀。
　　百官肃然，还以大礼，自带长明的雍容风雅。
　　肃杀与风雅，这是边关与都城的风骨。
　　祁森抬头，专注的看着许久不见的心上人，“狄族王帐全灭，仅余残部西逃，百年内不成气候。”
　　“幸不辱命。”
　　“黑了。”皇帝原本是笑着的，视线从他眉眼扫过，那点笑意就没了。
　　他指尖点在本该是眉峰的位置，微蹙了眉，“什么时候？”
　　“怎么？”日常风吹雨打的祁将军茫然伸手，却没能碰到自己的脸。
　　边关苦寒，并不仅仅是书面上短短两字的形容。
　　就算是粮草军械充足，受伤也是家常便饭，没丢了命都是幸运，一些细小的伤在他们眼里连伤都算不上，更别提一一记住来历。
　　他是真的不知道。
　　“有一块疤。”皇帝捉住他的手，染了寇丹的指甲轻轻拨弄，缓慢的笑了声，将他扶起，“朕日夜盼望，可算见到将军凯旋。庆功宴设在明日，诸位将士扎营西郊即可。至于将军……随朕入宫？”
　　他这次的笑，多少带了些算账的意思。
　　但祁将军毫无察觉，垂着眼，连思考都没有，干脆的应了下来。
　　一行人进了城门，第一眼见到的并不是国都长明的繁华，而是主路两旁密密麻麻的人影。
　　大军出征时没能送行，百姓憋了一股劲，好容易等到了大军还朝，就全都释放了出来，丝毫不怕将士们身上若有实质的煞气。
　　茶楼酒馆上站着的少男少女纷纷撒下手绢鲜花，底下的大爷大妈也不甘示弱，一个个送出酒壶香瓜。
　　箪食壶浆，是百姓对他们最高的礼遇。
　　玄甲军军纪严明，纵然内心快乐出了花，但这酒食还是不收的。
　　推搡之间，不知是谁首先扔出一串香肠，什么腊肉鸡蛋就纷纷飞了起来，最过分的是还有一个半人高的冬瓜，也不知道是怎么扔起来的。
　　躲得过的还好，那没躲过的就难免被瓜果肉食砸满头，只能说幸好进城前戴上了头盔，不然还得受伤。
　　其中一位小将被大西瓜正正砸在头顶，西瓜一下子裂开，红色的汁水溅了附近的兄弟满头满脸。
　　场面温馨又好笑。
　　对这情况早有预料，祁森泰然走在皇帝身侧，反倒没什么人敢扔他。
　　他躲了闲，回头看见部下的狼狈样，就忍不住笑。
　　这些人可都是玄甲军的精英，打仗都没这么狼狈过。
　　“将军在看什么？”
　　他兀自出神，皇帝的质问声却突然在耳边响起。
　　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很冷。
　　他循声看去，就见皇帝陛下柳眉倒竖，美目圆瞪。
　　到底是能扮做女子还得了个第一美人名头的皮囊，这位陛下生气也是极好看的，一身红衣炽烈耀眼，好像这灿烂的阳光都融他身上了，衬的衣袍上的龙纹都像要飞出来绕着他转圈。
　　祁森被他看的一愣，缓了缓才开口回答。
　　“有部下被人砸了个西瓜在头顶，溅了周围的同袍一身。”他说话时，那原本藏着的一点笑意就明显起来，不再是只被皇帝一人注意到，“他平日里也爱躲懒，如今连这都躲不过去，该加练了。”
　　他尽力在分享自己的情绪。
　　祁森很清楚皇帝对自己的偏执，并不想弄出什么动静。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愿意让皇帝伤心。
　　这可是他幼年第一次见面就想护着的人，后来更是他名义上的妻，总是要好好护着的。
　　“将军这时候还想着别人？”
　　皇帝不知道他的想法，还在继续问。
　　他这举动堪称有恃无恐，连旁人想什么都要问，霸道又偏执。
　　但他确实可以有恃无恐。
　　因为祁森转过头来，温和的看着他，拱手行礼，“玄甲军强则边疆安稳，陛下亦能无忧。”
　　“不过，多年未见，臣确实不应当还想着公事。狄族不知打哪儿抢来一顶镶嵌了各色宝石的西式冠，原本便是要送入宫中的，如今只好借花献佛，望陛下饶臣这回。”
　　他在认真的哄他。
　　“西式冠，”闻言，皇帝低低笑了声，慢条斯理的横了他一眼，“朕拿那东西做什么。”
　　“臣的将军府亦是陛下赐下，若陛下不允，臣可没有东西可送了。”祁森再次拱手。
　　他坐在马上，被灿烂的阳光笼罩着，温柔了一身沙场淬炼出的杀气，竟有几分仙人俯首的温柔。
　　皇帝陛下看着他，恍惚间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私藏仙人的恶徒。
　　于是恶徒戏谑的笑了，带着贪婪和引诱，“将军不是还剩了个自己么？”
　　“臣不早就是陛下的了吗？”
　　“那将军今夜歇在宫里？”
　　“遵旨。”
　　前头两个人打情骂俏，后头，太傅不动声色落后几步，混进了文官堆里。
　　一群人竖起了耳朵，又怕听到什么要命的消息，又怕将军突然暴起，他们来不及救驾。
　　前头的两人却半点眼神也没留给这些战战兢兢的臣子。
　　好容易回了安稳的都城，祁森放松了些，注视着街道两旁的百姓，目光柔和。
　　于是也错过了皇帝陛下眼中的偏执。
　　皇帝至今没有名字。
　　曾经不受重视的三公主，只得了个排名，没有名字。
　　后来盛宠的嫡长公主封号雍华，没人会再关注他的名字。
　　现在至高的皇帝陛下自号昭华，玉蝶上的名字，却还是林三。
　　他真正拥有的，惦记的，唯有哪一年，祁家小公子递过来的斗篷。
　　不需要算计，不需要争抢，是只给他，只有他有的东西。
　　也因此，他连那个小公子本人，也不愿意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