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子》灰焰

7、第七章

　　常镜湖坐下和两个人客套了几句，杨云清手里盘挲着白瓷茶盏开口道：“我在常州与杜坤说了你的戏，现下你是北平里叫得上名号的红角儿，新人里可是拔尖儿的，我们这一群老骨头也想再抬你一把。只是当今一味地啃老东西已经不行了，我往常州刚好杜坤在，这才把他带来叫他给你参谋参谋。”
　　常镜湖正抬手准备要推让一番，一旁的杜坤笑了笑把他的话截了回去：“常老板不必谦让，我此次前来也是信得过我姨父。他数次与我说起常老板的戏如何如何灵气，又说您勤奋好学，我正想一睹常老板风采。来之前也与姨父有言在先，若是常老板的戏当真绝妙，我定会留下来倾力相助，若是……”杜坤面色凝了一下，托起茶盏喝了一口，没再说话。
　　“先生言下之意镜湖已知，只是实在不知道能否入得了先生的眼，今儿晚些常某在明月楼有一出《汾河湾》，还请杜先生和杨老赏脸了。”常镜湖心里像是要被风吹落的树叶乱颤，只怕是唱砸了入不了眼前这位神仙的眼。
　　“唉，杜坤你这话说得可吓煞老头子我了。”杨云清见常镜湖面色木然，手还紧握着扶手，赶忙笑着对杜坤打趣道。
　　杜坤瞥见常镜湖的神色，跟着杨云清也笑了起来：“我这次就是为了常老板的戏来的，今晚一定会去。您倒也不必担心只要是平时怎么唱，今天就怎么唱，被姨父一再称赞之人必然有过人之处。”
　　“杨老谬赞了。”常镜湖挂着笑只说了这么一句，心里还想着晚上的戏别出什么差错。

　　王崇安带苏慧芸来的时候明月楼还没闹哄起来。
　　段誉生正和戏楼账房合计着几日的进账，看着王崇安和苏慧芸进来赶紧迎了上去，远远地拱手呼了两声“小王爷”。王崇安跟在苏慧芸身后，见着段誉生跨了步子笑着上前冲人的胸口捶了两拳：“夜儿个来就没见到你，段老板真是大忙人啊。”
　　“一个月不见，小王爷的手劲儿一点儿都没消啊。”段誉生握了握王崇安的手，又笑着走到苏慧芸面前关切道：“慧芸，我不在这阵子还好吧？”
　　苏慧芸原本默着的脸笑了起来：“您这才走了几日？哪能有什么不好的，倒是您这次去上海又学了什么新玩意儿？”苏慧芸说到这儿，眼神里面亮了起来，像是等着新玩具的孩子。
　　“哟！那你这是刚回来啊？”
　　“可不是嘛，这大老远的一路确实是累。但咱是谁？咱不是想着小王爷要来嘛，哪敢歇脚，连滚带爬来了明月楼。”
　　“您哪是想着我，怕不是想着账房里的钱吧？”王崇安勾嘴笑着还对段誉生扬了扬眉，手顺势搭上了慧芸的肩。
　　段誉生绷着笑，被王崇安这么一拆只想找个缝儿钻进去，看着王崇安一脸坏相一时说不出话来，抬手蹭了蹭鼻子又看向慧芸才磕巴着开口：“要说这、这上海，确实是……唉……上次去学了新鲜东西回来，这才两年的功夫又冒出无数新奇的玩意儿。我一直想把他们那个新式舞台搬回来，只是……怕是还得求着慧芸再给我唱几年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慧芸的笑抿着，眼珠儿滴溜转了一圈儿，眼里对着段誉生流转出了娇俏，又伸手对着他抬起承露，王崇安盯着段誉生眼底生出了刀子。段誉生被看得心下生虚，只觉得浑身都冒着细汗，赶紧叫跑堂的去取来油纸包好的一大块儿物件。
　　“点心？”苏慧芸接过东西，低头看着问了一句。
　　“永生堂的秋膏糖，专给你带回来的。上海人都稀罕这东西，叫程文排了一下午才买着，说是止咳平喘，生津开胃。我就买着这么一包，可全在你这儿了。”段誉生捏着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又偷偷瞥了一眼王崇安，被人一眼给瞪了回来。
　　“我的东西呢？”王崇安沉着声音对段誉生伸出了手。
　　段誉生实在是无奈，苦着脸叹了口气，身子压得比苏慧芸还低，求告道：“我说祖宗啊，您真是我的祖宗。您就别玩儿我了，我这连您这尊大佛见都见不到，带了东西也不敢进您府上去啊，”
　　王崇安白了他一眼，又瞧着苏慧芸拿着手里的东西着实是喜欢，只调侃了一句：“刚才还说想着我。”
　　段誉生的脸上满是被折辱的痛苦，忍不住苦笑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从小您就这样，咱也被欺负惯了。可怜我段誉生堂堂七尺男儿，这辈子没出头的时候了。”
　　苏慧芸看敞着的窗子洒进的光里掺上了细碎的薄金，没再想听两个男人侃下去，抱着怀里的东西只轻声留下句“您们先聊。”，便一刻不留地向后台走去了。王崇安和段誉生看着苏慧芸的背影，一时间没了话头儿。
　　“你……和慧芸怎么样了？”段誉生随手扯了一把身边的椅子坐下。
　　“挺好的。”王崇安的目光还停在被苏慧芸掀了进去的软帘上。
　　“那孩子也可怜，总之你多担待着点儿。”
　　“怕不是要我担待你的财神爷吧哈哈哈哈哈哈。”
　　“滚。”段誉生笑着还是对王崇安忿忿地来了一句。
　　“慧芸要是真能在你那儿也挺好的。”段誉生看着窗外被热气蒸得发白的街，声音像轻烟一样很快散去。
　　“什么意思？”
　　“算了，当我没说。”段誉生从怀里掏出一块儿黑珐琅银鎏金怀表扔给了王崇安，“好好对慧芸。”
　　“这是？”王崇安捧手接住，举着表看了看里面雕得精细的女王头像。
　　“嫁妆。”段誉生俯下身搓了搓脸。

　　苏慧芸刚到了后台，抬眼正瞅见常镜湖那厢门似乎掩着留了条缝儿。他站在原地想着许是常镜湖在里面，路过和他打招呼的没一声进了他耳朵，没等自己醒觉过来，已经拖着步子到了门口。苏慧芸站着没敢出声儿，扒着门缝儿向里瞧去，像是闺阁里等着落魄书生的小姐。神思正落在和阮春说话的苏慧芸身上，不料却被开门出来的阮春撞了个满怀。
　　“诶呀！苏老板！您怎么在这儿啊，没事儿吧？”阮春脸色慌着赶忙上前问道。
　　“啊……啊！没事没事。”苏慧芸的耳根刷得一下红得发烫，像是刚在火炉边儿上烤过一样，心里觉得自己的行为着实是不妥，转身就想走。
　　“您别走啊！”阮春一把拉住苏慧芸的胳膊，又冲着门里喊了一声：“师兄！苏老板来了！”
　　常镜湖正换着衣服，听到阮春这一嗓子赶紧把水衣子系好走了出来。见着苏慧芸手里提着东西，站着一脸不知所措，常镜湖没忍住笑了出来。
　　“苏……”常镜湖想起苏慧芸上次和他说得话，也觉得眼前的人更是亲切些便改了口：“慧芸，你怎么站在这儿？”
　　“我……我……”苏慧芸支吾着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又想起刚刚趴在门口偷着往里瞧，脸上一阵火辣辣地发烫。常镜湖看苏慧芸脸上发红，心里多了几分困惑，心想大概是慧芸生性腼腆便斥道阮春无理，吩咐她去端水了。
　　“里面坐？”说着常镜湖把苏慧芸让进了厢间里。
　　“那个……”苏慧芸坐着没敢看常镜湖，暗自低下了头。
　　“阮春一贯那样，冒失惯了，您别介意。回头我还得好好说说她，叫她早晚改了这个毛病。”常镜湖一边说一边抓了把龙井扔进壶里沏上。
　　“不怪她。”苏慧芸盯着桌脚，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是来给你送东西。”
　　“给我？”
　　“嗯。”苏慧芸应了一声，腾地站了起来。又把手里的一大包东西放在桌子上，自己想了一下又觉得舍不得，看了眼常镜湖站在一旁眼神里的讶异，苏慧芸低头解开了麻绳，里面摞好的秋膏糖像堆砌着等着盖房的青砖。他把盖在上面的油纸摊在桌上，分了一半儿的秋膏糖摞在上面，又把剩下的一半包好重新系了起来。
　　“那个……”苏慧芸的眼身始终没落在常镜湖的身上，“段老板带回来的，要、要我转交给你。”说着苏慧芸把分出来的一半包好，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一路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厢间。常镜湖留在原地看苏慧芸跑出去，又看了桌子上留下的吃食，笑着叹了口气。
　　“师兄，我刚瞧见苏老板着急忙慌地跑出去，怎么了？”阮春端着一盆水走到门口，看了看苏慧芸跑走的方向，又看了看常镜湖。
　　“被你吓得。”常镜湖给自己倒了杯茶。
　　“明明是他站在门口！又成我的罪过了。”阮春撅着嘴一脸不高兴，“说得我跟夜叉似的，你就向着外人说话。”
　　“行了，知道你没错了。”常镜湖拆开刚刚才又包好的秋膏糖，拿了一块儿递到阮春跟前儿，“苏老板送来的，下回别冒冒失失的了。”
　　阮春接过糖，脸上像是摸不准的天气说变就变，立马又写满欣喜：“苏老板真有心！”
　　“嗯。”常镜湖洗净脸应了一声，坐到镜前叫阮春给他缠头。
　　“阮春。”
　　“嗯？”
　　“一会儿唱上就不要饮场了，记得和水锅师傅说。”常镜湖看着镜子里的脸心里不由得又忐忑起来，自他登台起除了头回唱，心里就没这么惊慌过。常镜湖隐约觉着这此对着杜坤唱戏，也许就是关乎着他未来的路的一次极为重要的拐点。
　　“这……嗓子撑不住怎么办啊？”阮春给常镜湖勒着头，一脸忧虑地问到。
　　“上场前我多喝点儿水。”常镜湖侧了侧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笑着说道：“苏老板不是还送来梨膏糖了吗？”
　　“这倒也是。”阮春站在常镜湖身后一脸老成的语态。

---

作者有话要说：　　请快点儿审核呜呜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