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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西洋的水晶灯将透着亮的水波般的光影打在慧芸身边,王崇安看着苏慧芸的脸心里竟觉得似乎不那么的真切。他还握着慧芸冰玉雕了般的手,虽是掌心里渗着细汗却也还是没有半点儿暖意,他只想着能借自己的温度叫慧芸暖起些。苏慧芸也并不是全然没了意识,只是脑子里还混沌着,那些想法刺着他的心,满眼都是小时候的那一片冰天雪地,任是他怎么逃都逃不出那个冬天。他不怨他娘把他抛下,这世道里不论是谁能顾全自己已然是不容易了,活下去也全是上天的保佑。只是怨这天,既是被弃之人又何苦眷顾自己这副薄贱身子,残喘着苟活了二十年,更如行尸走肉般全无一刻心里不似炼狱。这倒也说不清究竟是上天的眷顾还是惩罚了,可前世究竟是怎样深重的罪孽,要自己溺死在这无边的苦海中来赎罪。苏慧芸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慢慢地合上了眼,一切平静而又自然,就像是睡莲到了夜里自然要合上,露珠也自然要滑落,可却都悄无声息从不惊扰旁人。王崇安又拿起搭在铜盆边上的毛巾帮慧芸拭去了顺着眼角落出的泪珠儿。
      整间屋子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就只剩下了对面落地钟表针走动的声响,似乎是在提醒着现下并非是凝固起的时刻。王崇安坐在床边儿看着苏慧芸,没发觉额边的汗珠已落在了暗蓝色的被面儿上,晕开了一片不小的水渍。他猜不出这下面究竟是些什么事,只盼着有自己在能让苏慧芸好受一点儿。躲在草里的虫蛉们窸窣着叫扰着伏天儿夜里难得的凉爽,王崇安心里原本的纷乱被叫得昏沉,眼皮也打着架终是撑不住了。

      一大早趁着清凉,院里的红嘴玉不住地鸣啭了起来,王崇安被这不住闲的脆声催着睁开了眼。靠着床头坐着睡了一宿,窗外的薄光已经洒了进来,他动了动身子浑身一阵僵疼,不自觉低头看了眼苏慧芸。人已经睁开了眼,只是在盯着地上被窗棂切了块儿的光影出神,原本纸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血色。许是被厚被压得热了起来,苏慧芸的头发像是刚浸过水一样,漏在被外芡实白的衣领被汗浸成了烟灰色。王崇安忍着脖颈和腰脊的僵痛,欠下身子,抬手抹了一把苏慧芸额上的汗水,凑到他身边轻声道:“热吗?”苏慧芸闻声转头对上了王崇安的视线,转眼又将眸子垂了下去,脸上没带什么表情眼底却透着一种悲凉,讷讷地“嗯”了一声。王崇安见苏慧芸多少做出了回应,心里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整夜的提心吊胆才算是平落了下去些。他准备扶苏慧芸坐起来,才发现他的手里早就没了苏慧芸的手,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扶着苏慧芸靠在床头上把厚被往下掖了掖,又把苏慧芸脚边的薄毯给他披在后背,想着得慢慢凉快儿下去。
      “慧芸……”
      “嗯?”苏慧芸的眼眸显得不那么精神。
      “……没事儿。”王崇安犹豫了一下,抬手蹭了蹭鼻头还是忍住了没有追问下去,其实心里对答案的渴望也就剩下一层纸那么厚的理智挡着了。
      “又吓着你了。”苏慧芸没有看身边的人,自顾自地勾着嘴角笑了一下。
      “别多想。晌午叫那扬州厨子给你做几道好菜,昨儿夜里你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一会儿先喝点儿粥垫垫。”他见苏慧芸没理他,又补上了一句:“多放点儿糖。”
      “烦劳小王爷了。”苏慧芸也没客气,他只觉着眼前人能捧自己一时就算一时,并不用着那一分毫的矜持。看着今日的云上高楼,他日身落何处都是说不准的,且算是行乐一时,就是别日落魄也没什么可后悔的。这么多年什么主儿没遇着过,愿意捧着他这臭脾气,又不论真真假假似是一颗真心待他,有钱有势,他觉得在小王爷身边其实也不错了。至于对着一个戏子的这般新鲜劲儿能有多久,他也不愿多想了,衣食无忧再有这施舍来的一丁点儿温情,苏慧芸觉得其实是够了,就算是什么时候再被扔了自己也没什么好怨的,左不过再找下一位财主。活在世上就是随着水流去的一片枯了的落叶,任它东西自飘零,无心也无力反抗什么。
      “能叫崇安吗?”王崇安听着眉头又皱了起来,已经一年多了,似乎苏慧芸仍是与他不那么亲近。他愿意听苏慧芸沨着他叫“小王爷”,可现下这种语气才真得叫他心里难受。
      “不……敢……”苏慧芸没忍住眼睫抖了抖,闭眼深吸了口气,看王崇安脸上还是写着不悦,偏了脑袋轻轻靠在了王崇安的肩头,视线落在一夜未熄流转着明丽光亮的吊灯上:“饿了。”他不愿把那种亲昵的称呼叫出口,害怕往前多走一步,他怕看不清的路的尽头是万丈深渊。与其跌得粉身碎骨,不如就站在原地过着这种自己已经熟悉了、习惯了的生活,就算是痛苦折磨,谁又能保证前面的路不比现在更可怕呢。王崇安心里虽恼火,嘴上却也没说什么,他想时间还长,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总归也是不愿逼迫慧芸,他怕自己稍一用力就把这瓷器一般的人儿捏得粉身碎骨。王崇安把苏慧芸身上的厚被褪到了膝盖处,又把他斜襟上的鸳鸯扣解开了两枚,喊了一声“佩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从门外跑了进来,乌黑的眼珠儿曜石一样溜溜地转着,站定在床边等着王崇安吩咐。
      “你去叫人端热水来,再把我那件品蓝的长衫找出来。然后让厨房煮上粥,什么粥都行,多放点儿糖。”
      佩兰短短地嗯了一声,踩着粉鞋笑着跑了出去。
      苏慧芸见佩兰跑了出去,脸上挂上了笑,抬眼看着王崇安问:“先生怎么说。”
      “您怎么见谁都笑,唯独对我不是冷笑就是讽笑。”王崇安换上了一脸不满。
      苏慧芸听着没忍住笑了几声停下来:“说真的,先生怎么说。”
      “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这是陈年旧疾了,神仙也没法子啊。”王崇安见苏慧芸眼里的光黯下去些,赶紧又说:“不过你也别挂心着,你也瞧见了佩兰多机灵。在我这儿谁也亏不着她,除了不会说话别的比别人是一样儿不差,眼下跟着张妈还教她识些字,等她大些我给她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嫁了,保证亏不了她。”
      “嗯。也……算是好了……”
      王崇安知道苏慧芸心思又沉了下去,伸展了腿挨着苏慧芸半靠在床头上道:“佩兰其实是不错了,去年冬天亏着你捡着了她,好歹保了条命。其实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也不能强求,你我尽人事听天命就够了。”
      苏慧芸听着这话想起了去年在路边捡着冻得半死的佩兰,又想起了自己缩在雪窝里的那天。他捡佩兰回来的时候心里也打着鼓,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他不想救佩兰,他怕佩兰日后的生活同他一样艰难,又不忍心看佩兰就这么冻死在寒冬腊月里。苏慧芸把佩兰当成了那天险些死在雪地里的自己,他想着也许佩兰能有不一样的人生,活得更好就当是自己在活,活得不好也是老天给她的命。他从墙根儿抱起了这么个快没气儿了的孩子,带回自己的住处,远远看着王崇安在家门口等着自己。
      苏慧芸走到门口,未等王崇安张口,淡淡说了句“捡的”。他把钥匙扔给了王崇安,开门进了院儿又开了屋门进去,炉里的暖火还没熄,喘着垂死的气儿。苏慧芸把佩兰放在床上,盖了两层暖被,烧了一壶热水给佩兰擦身子。王崇安坐在椅子上看苏慧芸忙活着却搭不上手,好不容易折腾完王崇安想和苏慧芸说话,苏慧芸却急着要出门找大夫。王崇安一把拦住了苏慧芸。
      “你打算怎么办?”
      “养着。”
      “你把她养大?”
      “不劳小王爷费心。”
      “慧芸,你先听我说。你养的了她一时,养不了她一世,再说过两年她长大了你照顾个小姑娘也不方便。”
      “行,我现在就扔了去,贱命不值钱。”苏慧芸转身就往床边走。
      “苏慧芸!你好好听我说话!把她放我那边去,一来王府不差这一张嘴,二来王府姑娘多,照顾她也方便,你想看她就去王府,你看成吗?”王崇安压着火拉住苏慧芸的胳膊。
      苏慧芸站着没动,看着床上面色通红的小姑娘,抬手拿下掐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他想着这孩子跟着自己日后也逃不过就是个唱戏的命,何苦要她再遭一通自己受过的罪呢,不管她将来活成什么样,自己只是救她一条命,不在眼前活成什么样儿自己心里也就不难受了。他转身冲着王崇安点了点头,又低头摆摆手轻声道:“带走吧,现在。”苏慧芸不愿意再多生一分的情感。
      王崇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和苏慧芸抱着孩子出门坐上车一道儿回了王府。后来孩子醒来发现孩子早就哑了嗓子,也问不出名姓,想了许久慧芸给她取了名叫佩兰,其实也没个什么寓意,他只想着别是救错了这孩子就成。慧芸心里放不下佩兰的嗓子,托王崇安找大夫给瞧,都说是旧疾,决然是医不好了的,但慧芸还是不死心依然不时打听着哪里有什么大夫能治这病。其实他自己心里也知道,不过是仗着王崇安对自己的那么一点儿喜欢罢了。说来佩兰在王府里过得还算是不错,因是慧芸救下的人,王崇安也不许下人给她半点儿气受,就带在身边儿,还要张妈多照顾些,识字、女红一样儿都落不下。
      “替着她谢您了。”苏慧芸不知道究竟是在替佩兰谢人,还是在替自己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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