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那个太阳与月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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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威斯塔里亚仍旧清晰记得自己与那个人初次见面的场景。
像个陶瓷娃娃一样似乎很容易就被碰碎的女孩子就跟在伊札那兄长身后，小小的手拉着兄长衣服的一角，阳光落在那头柔顺的金色长发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是眺望着晨曦时的地平线那样带来无尽希冀与宁和。
那是一个被保护在象牙塔里的小姑娘——几乎所有人见到她的第一眼都会这么想。然而直到真正对上那双平和无光的眼睛，他才恍然意识到女孩真正的情绪早已被深深压制在冰封的湖水之下。
这就是曼尔德亚公爵家的小女儿，莎琳.曼尔德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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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发的青年沐浴着阳光坐在露台边沿，与几步之遥的金发少女对视。
“我说啊，大小姐明明不是这样的性格吧？”
“既然疲倦的话就稍微放松一些吧，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人看到不是吗？”欧比静静地看着垂下头默不作声的小姑娘，向来行动随心的青年此刻显得格外耐心，仿佛是引导着幼崽一步一步由久居的囚笼走向陌生的环境。
“是未来使你变成这样了吗？”
“不……”莎琳下意识想要反驳，脚下却不自觉后退一步，将自己彻底包裹在屋檐的阴影下。
“对，当然不是，可是你究竟在怕什么呢？”
青年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昏黑的深渊之底，余音层层荡开，在空荡荡的山谷让人寻不到踪迹。他就那样默默地注视着女孩，透过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仿佛又是隐藏着什么。
空气中的氛围隐约有些凝固，甚至透露出尖锐的敌意，或许会让旁观的人无端感受到压力，可此刻在场的两个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莎琳心中的警惕溢于言表，却仍旧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书。
“我能怕什么？所以，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些意味不明的话？”她抿了抿嘴，直视着那一双乌黑纯粹的眼眸，“如果是这样子的话，还麻烦你……”
“嗯——虽然也有这方面的意思吧，不过好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大小姐了，有些担心所以才来看看。”欧比揉了揉右肩自然而然地说着，“别擅自误会别人啊。”
他看向那个缩在内心角落将自己完全与他人隔阂开的小姑娘，轻叹了口气。
“未来什么的我一点也不想明白，可大小姐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莎琳扬起笑容，只是多少与以往相较有了些让人说不上来的细微差别，她抬起头，那双蓝色的眼睛在光线阴暗的地方变得更加幽深，仿佛深海中翻涌的暗流逐渐下沉：“所以呢，那又怎么样？”
“我什么也守护不了。”
从小便被灌输肩负守护未来这样的重任，沉重的担子压在她的心上，如同在钢丝上跳舞，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突然而来的变故。
她始终站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无论前进亦或后退都举步维艰。从高空中向下望去，视线所及已被云雾缭绕，是非分明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真的有可选择的余地吗？
“啊，说起来倒是还有件事。”
“今天上午我去见了高华国来的使者，他跟我说了一些高华国的事，”欧比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着，适时打断了女孩的凝思，“据说在十几年前那里有两位被驱逐的神官——我想大小姐你应该会比较感兴趣那个故事？”
莎琳低垂着头不发一语，可欧比就是莫名知道她在很认真地聆听这个在平常人看来略显乏味平淡的故事。
“在他们被自己的国家驱逐出王都后，一位神官选择留在民间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而另一位则是远走他乡。”
“尽管那位神官选择不远万里到达异国他乡，可是他与同僚的联系却从未断过。”
“在信中他写到‘我看到在那个国家有一个天赋聪颖的孩子，那将是我优秀的传承人’。”
“自那之后，神官几乎每隔一个月都会寄去一封信，详细地记述了他给那个继承人特训过程的一点一滴，有时候他会头疼于继承人的年幼天真，有时却又惊喜于对方超乎寻常的天赋——但不管怎么样，文字中的喜悦自豪确确实实传达到了另一位神官那里。”
“心高气傲的神官头一回对一个人表现出如此大的期待，渐渐的，那位留在民间的神官也对那个孩子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正当他想要启程去见一见那个孩子时——联系断了，寄出去的信再也没有得到回复。”
神官先生……
莎琳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敲打在胸口，而欧比的最后一句话彻底在她心中画下浓重一笔：
“那位远走他乡的神官，名为弥生。”
“弥生……老师。”
[我叫弥生，能借助神的眼睛看到未来哦，接下来将由我担任你的引……诶等等等等，我可不是骗子啊！]
[哦呀？看起来还不错嘛，不愧是我的学生。]
[小莎琳——都说了心急也是无用功嘛，倒不如稍微放松一下。]
[哈哈真想让伊克斯那个家伙看一看，这就是我的徒弟！]
[小莎琳——]
怎么会忘记呢——那个每天在这里吵闹无比的人正是她最重要的老师。幼年与其相处的时光不算短暂，可现在看来却是稍纵即逝。
注视着似乎陷入回忆中的小姑娘，青年扬了扬眉：“未来可不是只有一种守护方式吧？”
而莎琳扼杀了自己的感情只为完成任务，这种近乎自虐式的执着……
“大小姐应该也知道吧，明明过度干涉未来反而会因为微小的举动改变未来。”
黑发青年坐在阳光下的护栏上，金灿灿的光圈乖顺地笼络在他周身却抚不平他眼底的桀骜，更添耀眼之色。
“而且……你的老师已经在十多年前就已经离世了。”
是啊，老师他其实已经去世了。
她一直都知道。
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啊……
因为那场死亡是她毕业的证明，也是他们共同预见的。
[弥生老师，我看到……]
[嘘——我知道的哦小莎琳，倒不如说到了这个时候才有显现反而是吓了我一跳。]
老师是在她面前闭上眼的。那个人的神态格外安详，仿佛只是枕着流云进入清浅的梦境，然而正像他悄然出现的那样，在最后一刻他也消散在风中未留下任何痕迹。
见神之所见。
后来她才从老师留下的手记中得知，当新一代神官诞生时，与其拥有同样能力的神官便会逐渐走向灭亡，新任神官能力完全苏醒时便是前神官生命枯竭之日。
老师是被她间接害死的。
“所以都说了，我可不擅长安慰别人啊……”
“我才不需要安慰！”直到真正开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如此难以平息地颤抖着。
心怀愧疚的小姑娘不断责备着自己，仿佛赎罪一般近乎苛刻的守护着所见的未来。
青年的叹息融入旷阔无垠的天空，此时女孩面上的表情是她自己未曾察觉到的悲伤和痛苦。欧比从露台边缘的扶手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平台之上，顺着金色的光芒一步步走向女孩所在的位置，最终于光影交错的界线前驻足不前。
“虽然不太能理解大小姐对那个神官的依赖，不过那边的使者托我给你带句话——”
“毫无疑问，你是那个人引以为傲的学生。”
[自信一些啊小莎琳，你可是我的学生。]
莎琳猛然抬起头。
近在咫尺的地方，被阳光笼罩的青年嘴角微扬，明明应该如同伺机而动的野兽般可怖的深邃眼眸中潜藏着暗流般涌动的情绪，在转瞬间似乎沾染上几分不可视的温柔缱绻之意。
只是那一刻，倒映在她眼中的却是曾经那个黑发少年披着星光仿佛跨越银河而来，站在绒绒的星子中垂眸不语的身影。
[我是莎琳，莎琳·曼尔德亚，你呢？]
[我叫欧比……一个没有姓氏的佣兵。]
仿佛是被伊甸园的蛇蛊惑了一般，莎琳往前迈了一步，那一刻她沐浴在暖融融的光线之中。
“……好久不见了，大小姐。”
“白痴，不过也才几天而已。”
女孩这么说着却是不断向前，缓缓地将头埋在青年的胸口，明明沐浴在阳光下许久，青年的身上依旧散发着清冷的气息，就好像早已沁入骨髓。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身躯在片刻僵硬后逐渐放松下来。
“这可真是……大小姐骂人词汇的贫瘠还真是一如既往啊——说起来，我好像记得很久之前大小姐的性格更加恶劣一些吧？”
“没有。”莎琳头也不抬闷闷地否定。
“还会说什么‘你死了可是会让我为难的’之类的话——”
“……再啰嗦我就要叫侍卫赶人了。”
“是是，我亲爱的大小姐。”
阵阵笑声和胸腔的震动一并传来，莎琳睫羽轻颤索性当作无事发生般装聋作哑起来。
欧比怜惜地虚环住少女单薄的身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将她困禁于这小小的一方天地，正如危险的捕食者自始至终忍耐着，直到一步一步将猎物引入设好的圈套画地为牢。
真正的曼尔德亚小姐，从来不是什么天真到纯白的乖巧女孩。长久以来灵魂被禁锢在对已逝之人的思念中，如今她彻底撕去明媚的表象也丝毫不影响守护未来的决心。
从一开始他便清楚这一点。
或许连青年自己也不知道，此刻他脸上的神情温柔到不可思议。他抬手摸了摸莎琳的头，低沉的声音从喉咙中流出：“一直以来都辛苦了，你已经很努力了啊。”
女孩并没有回应，一切都显得那么寂静无声，然而渐渐被打湿的胸前衣襟让欧比体会到了她此刻复杂难平的心情。
灿金色的竖瞳倒映着灿金色的头发，在晴空与太阳之间近乎融为一体，欧比低垂下头吻了吻她柔软的发丝。
“如果太累的话，我便和大小姐一起守护这既定的未来。”
那是独属于他们彼此之间，虚假的太阳与漠然的月亮。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那个太阳与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