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引》思墨Siber

5、离恨生

　　恭成二十八年，帝令绞杀越国公府赵杨及其党羽，云京赵氏一族尽皆流放西疆，并谕令追捕逃亡的赵孟希及其余党。
　　至此，曾声震元京，烈火烹油般的平城赵氏于顷刻间以最为决绝的方式走向衰亡。
　　章台宫内，苏昭仿若花尽了所有的气力，眼中一片悲凉“音音，不知为何，我最近总是会想起国公府众人与昔日光景，想起老越国公铮铮铁骨，元京赵氏双壁光华无双，想起萧氏一曲白纻四座皆惊，想我孟希哥哥那般光风霁月般的男子，最是潇洒风流，如今却要远离家国，四处逃亡……”
　　苏昭心中一片悲戚，又想起姑母的平淡冷静，越发觉得惶恐非常，她虽一向心中清明，知晓天家无情，世情繁复，却心中总存一点余地，时至如今，竟觉周身刺骨冰冷。
　　苏昭懒懒地靠在南音的身上，看着自小伴着自己的女史，南音一时语噎，眼中闪着泪光，却又立即隐了去，只余平静，恢复了她向来的漠然: “正如长公主所言，千里之堤，非溃于一时，越国公府历经百年，内里也不知藏了多少污秽，积弊已久，大坝之崩，早已是必然。”
　　“殿下只需记得，您是泰安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您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需得永远站在陛下，天家这边，”南音顿了会儿，长长地叹了声气，面中似有忧色:“其实啊，自我们一生下来，许多事便由不得我们选择，血缘可以带来亲情与温暖，但更是牵挂，羁绊与枷锁……”
　　今日的南音似是在忽然间变了一个人，苏昭突然感到陌生，觉得这个伴着自己长大的姐姐离自己越来越远，苏昭紧紧拉着南音的手:“阿音，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南音微微点了点头，抚了抚小公主，吩咐使女们拉好门帘，铺好床被，亲自为苏昭掖好被子，“殿下，快快安睡吧。”
　　嘱咐完殿内侍夜的掌灯使女，悄悄得退了出去……
　　走出苏昭居住的暖阁，南音竟再也支撑不住地靠在殿外的台柱上。
　　这位自小便被先皇后赞一声端庄持重的女史再也无法保持往日的肃穆面容。 她躲在殿宇角落的阴影里，压抑着释放真实的自我
　　呜呜咽咽得哭着，为覆灭的亲族，为自己不被承认的血统与出生，为自从出生的那日起，便没有了为父族哭泣的资格……更是，为自己那本该强大冷漠如今却又波动的内心
　　从阴影间，缓缓走出一位男子，看身形，并不似宫里的黄门。
　　南音见有人来，连忙躲到台柱后，那男子隔着柱子，柔柔道了声“音娘…”
　　南音闻言，惊慌道:“希孟，你怎来了这里，不是说好在壁室等我，这里可是章台。”南音急忙拉着男子往隐蔽处走。
　　“音娘，音娘……你且听我说。”男子扯过南音的手，“音娘，你先停下来。”
　　“我此时便要走了，有人会来接应我藏身在驿馆，明日一早随东瀛使团一同往东去，去往兰陵，我的舅父会助我隐姓埋名，免于追杀。”
　　南音停下慌乱的脚步，定定的望着眼前的男子——越国公府世子赵桁，赵孟希，亲族中曾唯一给予过她温暖的堂兄。
　　“我此来，只为与你道别…”
　　“音娘，照顾好自己，莫再为身世所累，愿我们各自安好罢。”
　　“音娘，若有缘能重逢，我定会替赵氏全族竭力补偿与你。”
　　南音只是定定得望着他，始终保持着她惯来的沉默。
　　赵桁也不待他回答，只默默说道： “我多么希望能有一日，我们都能如小时一样，放肆得笑着，跑着，闹着，对着世间毫无芥蒂，对来日满怀期待啊……”
　　说罢，他伸出双臂，轻柔得抱住南音，他的拥抱，温暖而熟悉，险些便让南音放下所有的顾忌与思量，沉溺在这人的怀里……
　　南音目送着男人渐渐沉入阴影里，一步步地远离了她的视线，却是始终再未发一言。
　　她在心里默默想道: 孟希，愿我们再无相见之时，愿你余生安好，那于我，便已是足够。
　　南音从容地走于官道之上，眼中不经意间充斥着点点晶莹，脚步却始终不见丝毫紊乱，神色肃穆如初，晚风微凉，拂过双颊，依稀间仿若回到了幼时那个秋日，荻花铺满了院子，那个眉目清朗的少年为她轻柔的系上帷衣，拉着她的手说道：“阿音，哥哥带你回家……”
　　但她迅速敛去眼中晶莹，回复平静，同往常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居所，躺在木塌上，突然觉得身上好冷，她蜷缩着身子，紧抱着双臂，那个人的身影不经意间便浮了上来。
　　已是秋深天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