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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数风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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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入酉时,秋来天暗得早,苏昭接过南音递过的金色小剪刀,微微俯下身,细细地剪着烛芯,灯火晃荡间,容色明艳,宛若芙蕖,如红霞拂面,竟显出了几分妩媚。
听见脚步声,见有人走了进来,也不见禀报,她心下了然,定是阿兄来了。
苏曦一步入东暖阁,便见妹妹红颜倩丽,异于常日,便学那戏文里的风流人物,调着眉毛,微眯着眼,“这是哪家的女儿,竟生得如此娇俏,也不知罗敷年几何,宁可共载否?”
她听罢,学着他的样子,将一弯柳梢眉挑得老高,“罗敷自有夫,自是瞧不上你着这登徒子,只是看你这白净儿的佳公子,不知要引得几家女郎相争哪!”
苏曦也并不恼,兀自戏谑道:“好一个罗敷自有夫,只是不知小妹何时许了嫁,又不知何家儿郎有幸得咱们的小公主下嫁哪”
又故意停着吊了片刻,“难不成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
见苏昭羞红了脸,抬手便要打来,赶忙止了言语,躲闪到一旁,她见状紧追了过来。
“咱们阿昭可是大姑娘了,怎还这般害羞。”嘻嘻哈哈地说完,又作死得摸了摸她的头。之间苏昭越发羞愤,两人闹作一团。
宫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也不相阻。
见南音在近旁,便向她眨着眼示意,许是因他们兄妹俩正嬉闹,她正拿着把团扇,掩唇而笑,他看着这极其少见的一幕,一时竟看痴了,竟未留意苏昭挥手打了过来。
南音赶忙拉住她的手,“殿下且小心着点,剪子还在手上呢,一时间恐伤了人。”举手一看,还真是,当时也是怒急了,竟没注意手上竟还握了把剪子。
回头一望,苏曦已站定在殿外,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苏昭摆了摆手,嗔道:“音娘你也真是的,每次都护着他,下回若还如此,我可不依了。”
只见走到半路的苏曦又折了回来,远远得朝她道:“一时竟忘了告诉你,父皇今日早早得撇下了政事,去南书阁了,想必是又要作画了,你还是快些更衣前去请安吧。”
“阿兄真是烦人,也不早些说,白白地耗着我”,气冲冲得朝他“哼”了声
她下意识间低头一看,衣裙上几道深皱极其显眼,又暗骂几声,忙遣人侍候更衣。
苏昭做事一向精致,待她焚香更衣毕,在南书阁立定,酉时已过,小黄门们正打着更鼓入戌时,想着父皇入画便痴,应仍在阁中。
瞧见南阁子里灯火明亮,徐大监侍立在门口,恭成帝果真还在此处。
她悄悄走了进去,绕过镂空的木屏风,迎面便见父皇和一位学宫弟子并立于黄花梨木画桌旁,满室无言。
帝见女儿进来,背起手,假作训斥道,“怎来得这般迟,还不回去安睡。”
她与父皇私下里向来亲密而不拘俗矩,福了福身,便步至他身旁,亲昵地偎在他肩头撒娇,“阿父真是好生不讲理,只许自个儿夜半虚前席,不许女儿来问一问鬼神?”
恭成帝无奈笑道“你个鬼精灵,把朕与王郎比做文帝与贾谊也罢,这番可不是为那鬼神。”
说罢,伸手宠溺得将女儿揽入怀中。
苏昭不经意间一瞧,这学宫弟子正是前日晨间见过的王朗,那日离得远便已觉出尘,如今细看来,竟是愈觉其人皎如玉树,形貌昳丽非常。只见他叉手向苏昭行礼罢,未有多言,便又潜心作画,一时不由看痴,不觉得暗叹了声有匪君子。
落笔之间,萧萧肃肃如松下风,爽朗清举而许引,挥洒尽意,举止之间带了几分天质自然,雅淡如雾。
只见他笔下,虽还只窥得一脚,一卷纸只尽了三分,却可见其间山河璀璨,动态鲜明,从水榭长桥,流水人家到江河交错,惊涛拍岸,无不令人叫绝。
一时之间,满堂寂静无言……
徐大监见夜已深,实在是再耽误不得,只是见圣上正兴起,心中犹豫一番后,只得硬着头皮步入阁中。
“陛下,夜实是深了,已入亥时,您也该回寝宫……”
苏昭这才从方才的入定中走出,不由惊叹,恭成帝也似是忽得一下从画中的世界惊醒,“王郎盖世之才,风华无双,竟叫朕一时忘记了时辰。”
“原觉得盛名之于你这少年郎,定当难符,如今看来,原是朕轻妄了。”
少年清俊的面容,思毫不见傲意,也无半分奉承之言,看着案上的画犹疑道,“多谢陛下如此高赞,只是作完这山河图非一日之功,今日必不能作完了,如此巨幅,实是…”
恭成帝闻言,只挥了挥手 “王郎不必多虑,从今日起,你便是御前行走,可自由往来宫中,如此传世之作,自是不可一蹴而就,安心作画便是。”
苏昭见他谢了恩,又转头思量画笔流转,忍不住噗嗤一笑,“真是个画痴。”
恭成帝摇了摇头,“你最爱书画,只叹朕政务冗杂,也只能常恨己身非所有,如今倒来了位王朗,正是相宜。”
苏昭不由感叹道: “女儿于画道上素无所成,将我那小家子的闺阁画同这相比,真是羞煞我了。”
也不见他丝毫动容,亦没有加以争辩,只是专心看画,苏昭看着眼前作画的少年,顿时觉得无限美好,仿溪水淙淙滑过岩石,一阵阵得涤荡着心胸般。
忆往日,酣情夜,“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