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何处？黄沙埋义骨》相无藏

23、第二十三章

　　那是青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幽冥公主。她叫巳婳，彼时因受伤而陷于昏迷，即便如此，她的貌美却丝毫不为所损。青眉心想，若是那双眼睛睁开，该是多么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的一张脸。叫同为女子的她见了，亦难不心动。
　　冥王推测巳婳为金猊兽所伤，但金猊兽乃巳婳所养神兽，平日与她最为亲近，怎么会伤她？然而她身上的伤口极像金猊兽利爪所为，冥王费了许多灵力为她疗伤，却不见有甚好转。六界之内，妖界灵狐以医术见长，请来灵狐郡主阿青之后，他心内安定了几分。
　　青眉验看了伤口，她断定那皮肉之伤，确实是神兽所为。但，致命之处并非这皮肉伤。她掌内蕴满灵力，向巳婳体内运走。待灵力触到腹部，青眉猛然缩回了手。接着她轻轻拿起巳婳手腕，三指探向脉搏。下一秒，她的神情骤凝。
　　冥王察觉到她神色有变，问道：“如何？”
　　青眉将巳婳的手轻轻放下，站起身，眼神示意左右。冥王意领神会，立马遣退了一旁的冥侍。待冥侍们退出房间将房门关拢，青眉才开口道：“冥王可知，令妹已是孕身？”
　　冥王闻此言，明显大吃一惊。
　　青眉继续道：“她的身孕，已有一段时日了。金猊兽所伤，非致命之处。她受了很重的内伤，而且……胎儿危急。”
　　冥王神情肃然，眼中似利剑射出，凝思片刻，一字一顿道：“请郡主救巳婳一命！至于那胎儿，听天由命。”
　　青眉微微一怔，她不知其中的缘故，亦不知巳婳肚中的胎儿是何身份。但冥王作为那腹中儿的亲舅舅，竟如此决然，甚至不问她是否有搭救的法子。她作为外人，不好加以评断。只是如今，且不说保全肚中的胎儿，就是怎么救巳婳一个，亦是难题。她全身筋脉，约有半数尽裂。冥王为她渡了大半灵力，才勉强续上了。可这并非长久之计，如何施救，青眉并没有十足把握。
　　濮水有仙草，状如狐尾。能令断骨愈合。六界之内，狐尾草只生在灵狐聚集的濮水，别无他处。青眉不知这能令断骨愈合的狐尾草，是否能令断筋重接，她用狐尾草，是抱着一试的态度，若这草无用，万不得已之时，她还有最后一条路。幸而，她将狐尾草给巳婳服下后不久，她果真醒了过来。
　　青眉查其脉络，似乎有好转的迹象。只是，她腹中胎儿的气息却越发微弱了。巳婳哀求青眉救救她的孩子，青眉却无奈得不知如何答话。
　　见妹妹醒来，冥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只是，她甫一醒来，担忧的不是身受重伤的自己而是腹中胎儿，令他颇为恼怒。
　　青眉很容易想到，冥王有很多事要问要讲，自己作为外人应适时回避。便安慰巳婳道：“待我再想想，如何救这孩子。”说完就要退出房去。此时冥王却喊住她：“阿青郡主，你是巳婳的救命恩人，无需回避。”
　　青眉有些悻悻，她感觉这兄妹二人之间，似乎绷紧了一根弦。虽然她从小就被父亲母亲教育“不可窥探他人隐私”，但也确实好奇究竟发生了何事。于是她作为一名事外者，从濮水赶到幽冥，救了一个人，听了一个故事。
　　故事还要从幽冥公主在人间遇见一位正在历劫的三重天上仙讲起。他们彼此一见钟情，坠入爱河。然而，上仙历劫途中，不可生七情六欲，否则有损修行，重能阻碍他飞升成神。幽冥公主苦苦等待，盼望上仙历劫飞升九重天后，和他长相厮守。上仙成功飞升为神后，果然前来履行自己的诺言。上神和幽冥公主二人郎情妾意，情深意浓，不久便行了夫妻之实。
　　上神相貌拔萃，品气俱佳，在新飞升的一众神君中脱颖而出，招惹了九重天一位女神青眼。后来，上神心有二意，为了那位女神，弃了幽冥公主。然而幽冥公主此时已有孕身，她不死心，冲上九重天质问上神。在九重天，幽冥公主得到了令她心碎的答案。最后，她万念俱灰地从诛仙台跳下，落得遍体鳞伤的结局。
　　冥王得知前因后果，气得拔剑而起。青眉亦忿然，那个抛弃巳婳的负心汉，和抢夺她人所爱的女神，如此做派，当真令人对九重天神族大开眼界。
　　巳婳央求，一是冥王勿上九重天追责，是她遇人不淑，跳诛仙台亦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二是请阿青郡主救她肚中胎儿，她愿付出一切代价。
　　冥王望着一头栽进情网中的妹妹，恨不得手屠了那负心人。但见她苦苦哀求，于心不忍，便强耐着收了剑，不得不点头应允。
　　青眉却如鲠在喉。那狐尾草虽然修复了部分筋脉，但尚不能令她完全恢复，何况还有个危在旦夕的胎儿！
　　若要救那胎儿，并非绝无办法，只是此法她尚未用过，且此法在灵狐一族中，是为禁忌。
　　灵狐一族医术高超，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药。狐尾，狐血，狐骨，狐心……无一不是良药。
　　据闻华胥氏踏雷神足印而受孕，她本处子之身，后小产，饮濮水灵狐之血，死胎复活。诞二子，一曰女娲，一曰伏羲。
　　然而灵狐有训，不可以身入药。此法有违天伦，若医者伤，则众患者愈伤。故救人者，必先无恙也。
　　是否要用她的狐血救人，青眉举棋不定。她思前想后，灵狐族训过百，亦有“不可见死不救”这一条。最终，她决定割血一试。
　　她未将此事告知冥王和巳婳，只悄悄把自己的血注入药汁中，让巳婳饮下。如此几次，巳婳果真逐渐痊愈，那胎儿亦越发强健。
　　若非冥王亲眼撞见一次，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灵狐郡主，为了救与她素不相识的巳婳，竟作出如此牺牲。
　　青眉临行前，冥王赠她一枚乌牌令，割血相救之恩，日后她若有所求，此令为信，他绝无二话。

　　原来是这么一段前尘。芫华听罢，若有所思。六百年前，母亲因救下幽冥公主和她腹中胎儿，得冥王一诺。六百年后，亦是为了救幽冥中人，才令冥王应了这一诺。他自己与阿觅也颇有缘分，如此翻来覆去的联系，真真奇妙。
　　只是有一点，他尚未确定，迟疑问道：“母亲，莫非阿觅姑娘就是……”
　　青眉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冥王亲自登门带回阿觅，就解释得通了。可为何，她认了孟婆做娘亲？

　　冥王带着阿觅回到幽冥，一前一后正从黄泉结界走进。靠近结界的一刹那，阿觅猛然想到她灵力低下，尚不可自行出入，倘若硬闯，则会受结界反制。正当她以为自己就要被结界弹飞，却发现自己已经安然无恙地进来了。
　　怎么回事？她不可置信地转身看着结界，伸出一只手，向结界触去。她竟然能随意穿过结界了！难道是去了趟九重天，吸了点仙气，灵力增长了不少？
　　冥王听见身后一直跟着的脚步声骤然消失，转身见阿觅站在结界前，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这才恍然。她本是幽冥公主和九天神君之后，生来就具仙根，这一小小结界，岂能拦她。但冥王不打算现在就告知她真相，只朝她道：“你娘亲还在为你担心，走吧。”
　　孟婆庄内，孟婆和黑白无常早已经候着了。阿觅前脚刚踏进大门，见了娘亲叔叔们，正要叫，孟婆已飞身冲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搂住。
　　范无咎欣喜地凑上前去，恨不得越过孟婆，将阿觅拉近仔细端详一番。谢必安虽未喜形于色，眉宇间却是难得的一片舒展。
　　阿觅心里正七上八下地打鼓，不知道娘亲要怎么责罚她。不料，孟婆对她不守承诺擅自在外逗留只字未提，更勿提责罚。许久，她只用一种慈爱怜惜的目光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口却难开。一旁的范无咎忍不住问长问短，此趟到了什么地方，见识了何人何事，又怎会受伤？阿觅将她离开幽冥后的经历，一一告知了几位长辈。不过，两次受伤的事，都只用一两句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阿觅身上炎毒甫褪，冥王着了冥侍领她回房歇息。接着，他用眼神向孟婆及黑白无常示意，似乎有话相告。
　　四人提腿走到孟婆庄外，冥王才道：“方才在黄泉，阿觅已发现自己可随意进出结界，按她不受束缚的性子，恐怕难以将她一直护在幽冥。”
　　孟婆脸上划过一丝忧虑神色。
　　冥王又道：“她的仙根被问玉压制，灵力削弱五成，就是小小的夔牛，就能伤她如此。若无法令她一步不离幽冥，或许解除问玉压制才是保护她的最好办法。”
　　孟婆脸上的忧虑忽而转变为一种类似如释重负的神情，道：“全凭冥王做主。”
　　一旁的黑白无常未接话，似乎也默认了冥王的提议。
　　入夜。孟阿觅躺在床上回想离开幽冥那段时间的种种经历，玩乐体验了不少，苦头也吃得够多。继而想到九重天之上，她受到整个烨云宫礼遇，令她受宠若惊。若非是如此温润如玉的火神，她这么一个小人物，哪能见识到那番场景。她因受伤还未来得及相告，便离开了九重天，不知火神可会寻她？
　　那厢的火神从扶虞处打听到阿觅和魔族少君一同离去的消息。他虽半信半疑，还是忍不住思量起来。芫华并非如他父亲那般阴险狡诈，若阿觅真同他走了，相信她暂时不会有危险。只是，他们果真如扶虞所说，互相依偎，举止如此亲密么？他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哑然。若真如此，他便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