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何处？黄沙埋义骨》相无藏

22、第二十二章

　　青眉闻声将头抬起，见到冥王，脸上亦露出神采。她从火炉后走上前来，含笑道：“冥王大人，别来无恙。”
　　说着便请冥王入座院内小桌。
　　三人坐定，芫华抬手给二位长辈敬茶。冥王不无感慨道：“自上次一别，已有六百年了吧。今日若不是少魔君持乌牌令到幽冥，我还不知，魔君夫人竟就是当年的阿青。”
　　青眉柔声笑道：“我本妖界灵狐一族，冥王自然想不到，会与魔族有何联系。若非妖界形势错综复杂，我亦不会有此身份。今日芫华为了救友人一命，有求于冥王，因所求不情，我才将那乌牌令拿出。灵狐一族行医救人，向来不求回报，如今我却是与此相背而行。”
　　冥王道：“夫人不必多虑。说到少魔君所救之人，你若知她是谁，便知此番，并非是我助了少魔君，而是少魔君助了我幽冥。”
　　青眉在阿觅醒来后得知了她的名姓，来自幽冥，乃孟婆之女。起初对她的身份毫无疑惑，如今听冥王这么一说，细想之下，又觉得颇有些不对劲。这阿觅看起来不过六百岁，当时青眉到过一次幽冥，亦是六百年前。按当时所见所闻，孟婆不会有这个年纪的女儿。
　　往事猛如潮涌，青眉道：“阿觅是——”话未言全，声音戛然而止，她一脸震惊地望向冥王。
　　冥王点头，却未张口。
　　青眉恍然道：“方才我见你，猜到是为了阿觅姑娘而来。亦诧异，孟婆之女何以能让冥王大人亲自前来？现在我才明白是为何了。”说着，她面容逐渐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我离开幽冥后不久，便听闻了那件事。”
　　那哀愁像是能传染一般，使冥王脸上的神采也隐隐沉了下去。他道：“此次少魔君不顾恶灵谷内凶险，取出寒玉救下阿觅。一如你当年，倾尽全力救下她……”
　　青眉在嘴边挤出一个颇为苦涩的笑，道：“可她终究，还是选了另外一条路。”
　　一旁的芫华见母亲和冥王如此模样，猜想当年在幽冥必然发生了什么。但两位没有继续将当年之事谈下去，他亦不好追问。
　　待二人神情平复，冥王向屋内望去，问道：“阿觅如何了？”
　　青眉道：“阿觅姑娘体内炎毒已除，并无大碍。我配了一味药，需连着服用三日，此间勿用辛食，药服完后一日，便可大愈。”
　　说着站起身，去提炉上的药罐，药汁倒入碗内，青眉将药碗递给冥王，又道：“到了服药时辰，想必冥王更愿意亲自送进去。”
　　冥王连忙用双手接住了，由衷道：“多谢！”
　　走进房内，阿觅尚在睡眠，冥王坐在床前，唤道：“阿觅。”
　　她醒转，睁眼一看，竟是冥王！惊得她以为是在梦中，没有答应，赶紧又将眼睛闭上了，心中默念：幸好是梦！冥王见她如此反应，有些哭笑不得，又叫了一声：“阿觅，这药凉了，可就更苦了。”
　　阿觅心内一跳，糟糕，不是梦！复又睁眼，待她确定活生生的冥王就在眼前，连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跪膝抬手道：“拜见冥王！”
　　冥王将她扶起，柔声道：“你娘亲很担心你，随后同我回幽冥吧。”
　　阿觅嘴上应道：“是。”心里却暗想，冥王怎会亲自找来此地将她带回去呢？难不成是受了娘亲所托？可冥王乃幽冥之主，娘亲只是他的下属。冥王亲自走这一趟，就是为了寻自己这个小角色，于理怎么也说不过去。除非，于情可通！若冥王爱慕娘亲，便将她的事视为自己的事，亲力亲为，一切就能说得通了。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其他任何理由。嘿，没想到冥王对娘亲竟还有这份心。
　　她双手恭敬地接过药碗，仰头咕噜咕噜喝下。苦味奇重，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心想此时若有一颗甜甜的糖含在嘴里就好了，就像之前火神给她吃的那种糖……一想到火神，阿觅心跳骤然加速，接着一股淡淡的忧愁袭上心头。
　　一身赤衣，长发如瀑，飞扬的发带，俊俏的眉眼，温润的笑容……他举手投足间的风姿，说话神态，仿佛已经深深烙在她脑中。
　　直到冥王从她手中拿下空碗，她才回过神来。冥王道：“准备好了就出来，我在院中等候。”
　　阿觅点头应答。青眉见冥王出来，自己又走进了房内。原来她注意到阿觅先前所穿的赤色广袖云裳，已经撕裂了好几处，想是夔牛所致。便拿出几套自己的衣裳，任她选了一套白色锦裙换上。不一会儿，阿觅更衣梳发完毕，二人便一同走出。
　　阿觅又对青眉芫华一番感谢暂且不表。告辞之前，冥王的神色愈发有异，青眉猜到他还有事未讲。果然，最终冥王向青眉道：“可否借一步讲话？”
　　青眉眼神飘向芫华示意，芫华便拉着阿觅道：“阿觅，我带你去药园看看如何，那极品佛手你还未曾见识过吧？”
　　阿觅当然也听到了冥王的话，忙应道：“好哇！好哇！”
　　待他二人走远，冥王向青眉严肃道：“你可知，魔君与金猊兽之事？”
　　青眉脸上骤然一凝，重重点了点头。
　　冥王道：“神界很快会来无量世捉拿金猊兽，我已许诺神界，为天下苍生计。若此战触发，我幽冥与魔界便处于敌对之地。但你和少魔君，是幽冥恩人……”
　　青眉缓缓道：“垂手相助而已，冥王不必挂怀。只是，解蠡行事，我向来不过问。若他当真要在神魔两界掀起血雨腥风，我定然不会与他为伍。也请冥王以六界安宁为重，毋需多虑。”
　　冥王从袖中掏出那块乌牌令，道：“此牌你收好。无论何时，若有危险，你和芫华拿此牌到我幽冥，自会有人接应。”
　　青眉却未接过。
　　冥王道：“若你当真要令我以六界安宁为重，便该收下。”
　　青眉顿了一顿，淡淡一笑，终于伸手接过，道：“多谢冥王。”
　　见她将乌牌令收入袖中，冥王松了一口气。这时阿觅和芫华也从后面走了回来，又说了三两句，冥王便带阿觅回到幽冥。
　　待二人身影远去。心内一直好奇的芫华忍不住向青眉问道：“母亲同冥王原来早六百年前就相识，那时发生了何事？”
　　关于那段前尘往事，当初青眉未曾想过，她一个局外人，也能在那段令人唏嘘不已的情仇爱恨中见证一二。亦想不到，六百年后，自己的儿子芫华毫不犹豫救下阿觅，一如她当年，毫不犹豫救了那个笑起来眼睛明媚的女子。
　　青眉端身坐下，讲述了一个如她见闻的故事。

　　论说医术，妖界之内，无有出其右者，便是灵狐一族。而灵狐族内，无有出其右者，只有狐王。狐王乃医者之宗，向他求教者众。就在数千年前，他立下规矩，若想拜入他门下，必须参加辨药大赛，且拔得头筹。唯有夺得头冠者，才能成为其入室弟子。自此，灵狐一族每十年举行一次辨药大赛。届时，族中上下所有嫁娶年龄之下的少年少女，不分身份尊卑，只分医术、识药之能高低。参赛者需对多种甚至十几种药材制成的汤药，进行闻气味、观颜色，甚至尝味道。之后要一一说出此中有何种药材，每种药材有何用，它们放在一起熬成了汤药又能做何用。在此赛事中斩获第一名者，就能拜狐王为师。对于平民之辈而言，这是无上的荣光。
　　六百年前那场辨药大赛，狐王传信至无量世，邀青眉作为评判参席。青眉回到濮水——灵狐所居之地的第二日，便是开赛之日。那日，一位不速之客上门了。
　　他就是冥王。
　　那日城内万人空巷，所有人都去观看比赛。只剩守城卫兵，他们趁此懒散怠工，竟坐在城门口喝起酒来。虽喝得有几分醉意，但冥王要进城时，他们一眼看出他不是城中之人，亦不认得他的真实身份，便将他拦了下来。冥王自称幽冥北太，求见狐王。其中一位卫兵便去跑进城内去报，又怕被看出饮了酒，便寻了另一个守兵，潦草告知，说城外有一个姓游的男子求见狐王。那守兵匆匆赶去，禀报狐王，城外有个游姓男子求见。狐王不曾识得什么姓游的男子，此时又值大赛开席，他无暇细问，只让守兵请那来人等候一番。后面却将此事抛却了脑后。
　　冥王在城门外站了足足一日。
　　那日赛事比完后，难得回来一趟的青眉便出城寻旧时好友，路遇苦候在此的冥王。她见他一袭黑衫，长身玉立。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象。心生好奇，便向卫兵问道：“那是何人？”
　　两位卫兵早已酒醒，见郡主问起，其中一个便认真答道：“禀郡主，小的不知那人什么来头。不过他今日一早就来求见狐王，在此等候许久了。”
　　青眉见冥王的装束，识出他并非妖界之人，亦非凡人。既然是来见父亲的，且甘愿等候这么久，想必是有重要之事。于是她主动走近询问道：“先生可是来见狐王的？”
　　冥王虽心急如焚，但他此番来，有求于狐王，需诚心为上，不能轻慢。故强压下了焦急，默默等候。他见有人来问，心中燃起希望，如实答道：“在下幽冥北太，有要事相求于狐王。”
　　“北太帝君！冥王！”青眉虽未见过冥王，但这六界六主，每一位的名号，她却不陌生。未曾想眼前这位男子，竟然就是幽冥之主——冥王。她立马抬手示礼道：“原来是冥王。阿青眼拙，让冥王见笑了。”
　　冥王亦示礼，道：“阿青姑娘，可否为小王通报一声？”
　　青眉道：“冥王请随我来。”
　　待二人到了狐王宫，狐王这才记起早上守兵来报，未想到那游姓之人竟然就是冥王！连忙拱手赔礼道：“小王不知是冥王，多有怠慢，赎罪赎罪！”
　　冥王示礼道：“狐王切勿挂怀。今日小王前来，请狐王救人一命！”
　　冥王有个妹妹，名叫巳婳。巳婳从小养了一只神兽，赤焰金猊兽。昨日巳婳带它一同外出，未曾告知她们去往何处。不料将晚时她回来，已是身受重伤，而金猊兽不知去向。如今巳婳还陷于昏迷，察其伤口，不似兵刃。幽冥上下，无人可以救她。故冥王前往濮水，请教狐王。
　　狐王听罢，面上覆了一层庄严之色。道：“冥王之意，令妹是为赤炎金猊兽所伤？”
　　冥王点了点头。
　　狐王道：“神兽所伤，倒是在灵狐医卷中有示。不过，这两日正逢我族十年一度的辨药大赛，小王无法脱身。”
　　正皱眉时，一旁的青眉接道：“父王，女儿愿意前去相助。”
　　狐王这才恍然想起还有她这个最令他得意的女儿兼弟子，微微思量一二，便道：“阿青医术，恐怕除了我这个父亲，还未有出其右者。此番她同冥王前去，最为合适。”
　　一旁的冥王方才听阿青在狐王面前自称女儿，才明白过来她这郡主的身份。如今又听狐王这般评荐，立马应答下来，复又朝狐王和青眉躬身拜谢。如此这般之后，便引青眉赶往至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