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市》不顾兔

4、第 4 章

　　狐灵第一次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回顾自己的一生。从有记忆起，就是一个赤纹赤尾的小白团子，不知道姓甚名谁，亦无父无母，跌跌撞撞，四处流浪，在饿狼口中抢食，于猛虎巢中逃生。因羡慕有父兄长辈的狐狸，懵懵懂懂爬入涂山，血脉不符被拒之门外，青丘嫌弃血统斑驳也不肯收，只得继续在尘世中奔波劳碌，靠着偷学来的皮毛法术，熬着长出了三条尾巴。
　　长出第三条尾巴没多久，她碰到了第一个朋友——河伯。那时天真无知，只为碰到个心地善良的人当朋友而感到高兴，没问过他从哪儿来，抑或到哪儿去。哪怕他报上名来自称冯夷，也不晓得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黄河河神。
　　冯夷总是忧倦惆怅的，他与一个姑娘互许终身，不顾天罚封她为神，但求地久天长，可成婚后才发现姑娘性情乖张暴戾，奔出且淫。婚后生活很不快乐，正当他想要分手时，姑娘撺掇情敌打上门来，射伤了他一只眼。
　　于是二人就此结伴，寄情山水，逍遥世间，在河伯的指导下，她长出了八条尾巴。感动之余，狐灵立誓为河伯治好眼睛，可二人踏遍千山万水，寻过百重秘境，仍无功而返。
　　昆仑有位西王母，授九霞丹，可活死人肉白骨，冯夷因多年眼疾不愈，答应西王母的要求加入昆仑，以此换取光明。狐灵自在惯了，不耐烦昆仑的条条框框，纵情四野八荒，只肯挂个名头。两人至此分手，河伯重获光明后前去报仇，狐灵继续四海为家的生活。
　　又是一段漫长的岁月闪过，狐灵再回过神时，故事已经进展到了西王母情溃轮回。昆仑一时群龙无首，被降妖师打得落花流水，她本躲在山中不知人间岁月，无奈冯夷求上门来。
　　他一如当年，眉心颦蹙，不用妖力从山脚下一步一步爬上山，来到她的洞前，求她入世，以救昆仑。
　　那是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是冰冷生涯中唯一的温暖，她没办法忘记那些并肩游历的快活日子，加之又是顺应天意的好事。冯夷告诉她，萧皇后寿命将近，缠绵病榻，可借尸还魂。她悄悄等着，在萧后咽气的一瞬间钻入躯壳。
　　她睁开眼，见到了阿摩。从此阿摩便是她的丈夫。
　　她看着阿摩笑眯眯的对她说:“美娘不是最喜欢脍鲈鱼的吗？”“美娘不是从不吃糟蟹的吗？”“美娘不是素来不喜欢韩氏吗？既不喜欢，就不要见了。”
　　她看着阿摩郑重其事的叮咛:“朕的美娘已是皇后之尊，不需要委屈自己。”
　　她还看见阿摩对镜叹息:“这颗头颅不知将于何人，若是与了美娘，也算得恩爱佳话。”
　　狐灵突然意识到，阿摩，不仅是她的丈夫，也是萧皇后几十年的枕边人。
　　忽然脸上几滴冰冷，一双骨节宽厚的手伸过来，轻轻拂去泪痕，她抬眼，就看到阿摩站在身前，旧衣衫，鬓半白，笑着问她:“美娘怎么来了？”
　　狐灵从未如此迫切的想抓住他，可惜他后退一步避开了狐灵的拥抱，依旧是清朗的笑颜:“美娘，你还不该来。”
　　身后不知哪里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吸着她不断后退，她拼命想拽住阿摩，拼命想开口，可吸力越来越大，耳边的声音也越发嘈杂，她惶恐的挣扎着奔向阿摩，想问他——
　　阿摩动了动唇，她听不清，依稀只认出几个字:“朕的美娘……”
　　“啊……”被吸回的瞬间狐灵觉得全身痛极了，不由自主的叫出声，可声音不像想象中的震耳欲聋，反倒是细若游丝的呢喃。
　　耳畔的声音也逐渐明晰。“好了，叫出来就没事了。”
　　“你们是怎么照顾病人的？若不是我来得及时，她就死掉了。”
　　“多谢你了，小杏花。”
　　杏花……妖？
　　狐灵动动眼珠，想睁眼看看，无奈眼皮似有千斤重，只得勉力道:“不要……她……看。”
　　“不要她救你就死了。”金乌此时也是一阵后怕，一没留神她就自己被轮回制造的幻境迷惑了，一门心思沉溺其中，要不是杏花妖来的及时……
　　冯夷回来可让她怎么交代嘛！
　　狐灵仍旧念叨着:“不……要……她……救……”别以为她重伤在身听不出来身边那个娇娇柔柔的嗓子是那个抱着骨灰盒的小杏花妖，她一向看不上杏花妖，怎甘愿欠杏花妖的人情？！
　　金乌知道狐灵傲气足，不敢出言相激，“等你能爬的起来再说吧，现在我说了算。”又宽慰着小脸皱巴巴的杏花妖，请她继续上药。
　　狐灵听了这话，很想跳起来，力不从心，神智也不是很清醒，声音渐渐小了，少了，最终趋于寂静。
　　不知昏睡多久，狐灵又被耳边的痒意惹醒，闻到屋子里竟然有生人的气味，瞬间炸毛。她暗自盘算什么人敢在妖族大本营杀她，一边思索如何喊人来救她，毕竟她现在毫无还手之力。
　　“是这里痒吗？”声音的主人离着很近，自然发现了狐狸毛的变化，一双小巧的手伸过来试探着搔了两下，狐灵舒服得眯起眼睛，几乎要呻吟出声。
　　诶？这个声音我有印象！狐灵突然反应过来。
　　“对不起哦，害你受伤。”声音的主人很快就把手收了回去，“你这里的妖都是好妖，都不吃人，虽然有几个血气太重，不过想必也是出于保命之举。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留的太久会被发现的。我带了几颗灵药给你，治伤很管用，放在床头了。”
　　“对啦，我叫袁玲玲，后会有期。”
　　这不是那个不由分说就上来打我，打不过又求饶的臭丫头吗？！狐灵气的咬牙。
　　这次算你走运，下次定要叫你知道，在洛阳城里，我狐灵才是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