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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潘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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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六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护着潘家?!”赵胭玉恼怒不已,恨其不争,“子正!听母亲的!一切都听母亲的!”
潘闻道久久不言,在母亲重复不休的话中,他嗓音嘶哑地说:“好,孩儿都听母亲的。”
赵胭玉听罢,露出喜色,温柔拂过儿子鬓发,“子正,这些事与你无干,你是无辜的。非要说错,是我们的错。待事情了,母亲送你去鸣山,你不是一直想去那儿吗,到时候,母亲亲自出面,让吕澄水也去陪你痛痛快快的游山。你不喜欢朝堂那一套,往后,咱们也不去庙堂,再也不去。”
“孩儿……谢过母亲。”潘闻道眼眶发亮,是泪盈的光。他抬手揉揉眼眶,让光里多了残红。而后给母亲跪下,边磕头边道:“孩儿无能,孩儿愚笨,孩儿若是早能窥探其中的隐情,孩儿若是勇敢一些,也不至于有难,牵累……牵累母亲……”
赵胭玉叹气,“子正你再忍一忍此处,母亲出去之后必然为你鸣冤!”
隔间声停了,远去的脚步声也听不清了。言子偕这时候才敢出声,“殿下是打算让潘家人自己收尾?”
赵清徽踏出隔间,“这本就是潘家的事。”
言子偕却说:“还请殿下在结案之后让我见潘居泰。”
赵清徽知道他的目的,“你想从潘居泰身上问出当年《天官书》调包一事,只怕困难。燕国公主所言你也听到了,潘居泰冒险至此,也没敢让楼之上这个与《天官书》有干系的人真正活着面圣,即便潘闻到不动手,潘居泰也会来杀了楼之上。这是潘居泰一早就计划好的。”
“那我也要一试。”言子偕坚定道。
“随你吧。”赵清徽淡淡道。
两人才出隔间,没走几步,便听见一声裂帛声,似乎有什么人在撕裂衣衫。两人循声望去,是潘闻道牢房的方向。
言子偕率先举步,他走到牢房前,见潘闻道撕了中衣,在衣衫上咬指写血书。隔着栅栏,言子偕没有轻易出声。但潘闻道已经觉察到他的到来,“言少监,这一卷血书,请你帮我交给我父亲。另一卷,还请言少监收好,来日也好有个交代。”
言子偕微讶,“潘闻道……你想好了?”
潘闻道却说:“言子偕你也想我死吧?我杀了楼之上,你也应该恨我吧?”
言子偕沉默半晌,才说:“谈不上恨,楼之上是重犯,理应交由国法处置,轮不到你潘闻道动手,更何况你还是为了潘家私欲。”
“言子偕,”潘闻道面部泪痕虽摸擦干净,但仍然难掩悲戚,“你难道就不会走到我这一步吗?!今日许王殿下可以让我杀了楼之上,以免你沾已故恩师之子的鲜血,免你愧疚,难道你指望来日许王桩桩件件都替你安排妥当!?”
言子偕迟迟没有开口问赵清徽,没有问潘闻道走这一步是不是他在后推动。他没有问赵清徽的理由也很简单,正如潘闻道所言,如果赵清徽不这么作,让楼之上安然无恙地活在天府中,他言子偕又是主审,届时他要怎么处置楼之上?
楼之上欠着人命,一命偿一命可以,但是办案的人偏偏是言子偕!言子偕是要查《天官书》的人,楼之上也是,但是楼之上却用无辜之人的开了道,谁能保证言子偕将来不如此?再则若言子偕亲自正法楼之上,那林思启这些的旧人又如何看他?
言子偕不能杀楼之上,也不能让《天官书》之事以这样的形式展现在众人面前。从楼之上动手的那夜起,他就处于潘闻道今时两难境地。
只不过,言子偕比潘闻道幸运。潘闻道的父亲母亲无法周全潘闻道的诉求,燕国公主甚至逼着潘闻道放弃潘家,逼迫潘闻道为自保而移祸于父亲。
赵清徽不一样,赵清徽在这件事里,无声为他选择一天两全之路。
既成全了他一颗为天下生民的仁心,也留下《天官书》堂堂正正出现众人面前的机会。
言子偕眼睛忽然发烫,他觉得自己身后有一座山屏,为他挡住北地飘来的阴寒,也为他挡住庙堂吹来的妖风。
“言子偕,你应该知道此事不是让楼之上这个人显露人前的时候!这不仅是我的私心,这更是关乎当年《天官书》!”潘闻道仍旧在劝言子偕隐瞒下楼之上这个人,“你应该知道让楼之上以一个寻常店铺小伙计的身份悄无声息死去是最好的结局!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许王殿下考虑考虑。许王殿下两全你的心愿,你难道想此案继续发酵,让许王殿下真的去并州接回废楚王!?”
言子偕口不能言,他沉下眉,既没有取过潘闻道血写的认罪书,也没有给潘闻道任何答复。
后退几步,言子偕无声消失在潘闻道视线中。他回身,对上赵清徽的双眸,竟一点也看不出赵清徽此刻的情绪。
“殿下,你——”言子偕顿住,喉间的话几转,“你是为了让我放下《天官书》才这样安排的吗?”
赵清徽目光微沉,没有料到言子偕竟会这般问。他抿唇不言,言子偕这样问他,他也无话可说。毕竟,此前他不是几度说让言子偕不要管《天官书》之事。这话都是他说的,言子偕怀疑自己做的事是为了阻拦他查《天官书》也无可厚非。
“殿下,楼之上我要如实上禀吗?”言子偕见赵清徽不说话,觉得自己所言,实在是太过了。
他不是不相信赵清徽这么做是为了不让自己两难,只是,楼之上说赐金放还……如果这是真的,那当年司天监全员就不仅仅是死得冤屈了……
赵清徽开口,“此案既然交由你主审,你自己做决定,用不着问本王的意见。”
语毕,赵清徽转身要走出牢狱,他觉得这里实在太逼仄,让人喘不过气。然而他才走出几步远,身后便传来声音。
言子偕说:“那就不报了。”
赵清徽应声止步,回首望去。言子偕微微侧脸,语气有些生硬,“楼之上手上沾了太多鲜血,即便不是他谋划的这些事,可当街行凶的却是他,殿下也曾间接因为他在浮柳巷子遭到伏杀。能让楼之上以孙小上的身份伏法,是殿下的宽仁。”
“我替他,谢过殿下。”
赵清徽没有立刻答话,他停了片息,才说:“你身上的伤未愈,这种煞气重的地方不要长待。回王府换药吧。”
言子偕虚虚一礼,“有劳殿下了。”
“潘闻道不会丢了性命,但如果你搅和进此事,吕家无法像潘固一样用军权去换潘闻道一样去换你的性命!”
吕溢清被摁在庭院中,他仰面望向祖父,说:“您可以坐以待毙看着潘家倒下,但是您怎么能让孙儿欺骗子正!子正与孙儿乃是剖心之友!当日您让孙儿闹那么一出,又故意泄露消息,就是料准了孙儿会跟子正说,若非如此,子正怎么会相信大庆殿狂言可救潘家!更不会发现潘大人的端倪!”
“您这是在拿潘家献祭以求君心平衡吗?!”
“住口!”吕正方自问事发以来自己立身局外,事态至此与他有何干系?“潘闻道认罪伏法,就是想了结所有事!他再不济也是今上的子侄,他如今血书一封上表,又甘愿伏法,他这般顺从,今上不会要了他的命!你这时候闯去天府,才是真的要了潘闻道的命!今上最忌讳的就是臣下结党!你这一去就是要吕家和潘家两大家的命!”
吕溢清跪在地上,双目猩红,“你们这是在逼子正去死啊!”
吕正方让人押着吕溢清,待要开口,已然有人跨过门槛疾步赶来。这人一身深色圆领袍,衣袍上的绣纹很是隐秘,在行动间带出浅浅光线。来人衣袍一振,便屈膝跪在吕溢清身侧。
吕延礼说:“伯父勿要恼怒,澄水年轻,仍需教导。潘世子与澄水年幼交好,多年深情厚谊,让他看着潘世子受难,又是这般大的案子,澄水心急如焚这才不慎思虑,伯父息怒!”而后厉目看着家仆,“还不把小郎君扶起来!”
吕正方见状,直是叹息。当年为避祸,落得人丁凄凉,能撑起门楣的更是只有吕延礼这一个了。若是孙子吕溢清也是个能干的,他倒是不会这般愁白头了。偏偏人以群分,那潘闻道天真性情,吕溢清学了十成!
见气氛不那么剑拔弩张,吕延礼才看向自己的侄子,他神情有些为难,但还是开口,“澄水,此事你莫要怪家中。潘世子……在牢中自裁——”眼见吕溢清愣住,连忙解释,“不过好在天府的守卫发现及时,潘世子并未出事,只是日后很难再开嗓子说话。老将军、潘大人和燕国公主一同进宫,向今上求情,此事今上念及潘世子年纪轻不懂事,只御判了潘世子流放三千里。潘世子……潘闻道日后就是一介庶民,潘家已然举迁出东都,对于潘家和潘闻道而言未尝不是幸事!燕国公主为了保住儿子,也自请出都,将公主府折现救助此次受灾的百姓,更请旨去鸣山寺为百姓祈福,此生不再回东都。”
吕正方闻言,神情似有松动,对着吕溢清说:“你去送送潘闻道吧。”
吕溢清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更想不到这是祖父所言。他还以为祖父不会让自己送子正一程!当即来不及多思,拔腿便跑出吕府。
目送吕溢清走后,吕延礼在长揖请罪,“侄子办事不利,没有让楼之上现于人前,还请伯父恕罪!”
“楼之上被关进天府,居然还能有人压得下去,还是用这样的法子收拾得悄无声息。”吕正方苍白的眉微动,冷意难掩,“谁见了不得叫声好?咱们这位许王,究竟是真傀儡,还是假病弱?”
吕延礼躬身,神色沉晦,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