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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小上(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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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五十四
“把人给本王都拖出去!”赵清徽神色冷淡,看不出他眼下是何想法。
徐嘉远虽跟在侧,却因身上的伤势不能多走动。向笑领人将张求福和潘闻道都拖了出去,只留言子偕和身受重伤的楼之上在内。
赵清徽站在牢笼外,隔着一层栅栏,看见言子偕胳膊上的弯曲的伤口,看着宽度正是向笑给潘闻道的袖珍匕首。赵清徽没有开口,当即震怒拂袖而去。
言子偕抿唇,没有跟出去。他支起身子,挪到楼之上身边。伸手去探楼之上的鼻息,手指还未触近,便听见那看似半死不活的人声音。楼之上说:“还没死呢……”
顿住的手指就此收回。
言子偕沉默片刻,才问:“你这般选择,我不问你理由。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想过潘闻道所说吗?想过用这种法子的代价吗?想过这样就再也无法洗脱师长们的冤屈,再也不能将《天官书》调包一事端端正正摆到明面上吗?”
“言子偕,你这不是一个问题。”楼之上气息微弱,他问:“言子偕,你看到那些錾刻东南之宝的御赐之物了吗?”
“我不相信你是为了钱财才盗取御赐之物的。”言子偕斩钉截铁地下论断。
楼之上眼眶中热泪溢出,他吸了几口凉气,“真是太疼了。”缓了缓之后,“那你想过我为什么要夺那些御赐之物?仅仅只是像你一样留着《天官书》残页引出当年伪造此书,将一本星学之作变成屠杀司天监官员的屠刀的幕后之人吗?若要留念之物,有那般多的、多的东西,怎么、怎么就、偏偏、偏偏冒着风险……夺这些东西?”
言子偕顿住,他哑口无言。末了瞠目结舌地看着楼之上,满面震惊,他心中的念头却压制下,脱口而出他话,“你——你是不是知道自己根本活不到牵扯出当年旧案,你是不是知道自己一定会无声无息的死了?!”慌张爬上眉眼,“潘居泰根本就不是为了救潘家!潘固尚在,哪里轮得到他潘居泰!可他仍旧这么做的理由的是什么?!如果不是潘闻道搅局……潘居泰一早就来过牢房,他不是来见李随弈,是来提前看牢房的,他甚至一早就知道你会被关在这里!他要杀你!祸水自引!”
“那祸水自引的理由呢?”
言子偕想不通,但见楼之上痴痴笑着。
楼之上知晓缘由。
楼之上捂住自己的血口,他想留住这一息时光。败了,已经失败了。这是场从头到尾都不会赢的胜仗,人命哪里有言子偕说的那般重要!
“潘居泰是为了什么?”言子偕喉结滚动。
楼之上却说:“习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哈哈哈!”一抹口角血泽,“帝王不要乾坤定,但要高台奴众生!赤子养得赤子心,剖残此身不见诚!”
“言子偕!你当真不知道赐金之意吗?!”楼之上耗尽心力气劲,他满手鲜血的攥住言子偕衣襟,不顾自己身上伤口因为动作溢出更多鲜血,“我只恨杀的人少了!没有屠尽满城,没有杀进官家,没有杀进皇城,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
楼之上靠在石墙,血迹斑斑,仰头望着漆黑无比的牢笼顶部,呼气沉重地说:“父亲一生受教诗书,一生秉忠,我虽不忠,但却事孝!所以不能!”放开捂住伤口的手掌,“赐金放还,赐金放还!父亲可曾想到自己所还之地竟是黄泉!”
“不可能——”言子偕直是摇头,“当年今上登极,虽多科取士,扶持新贵,但是仍旧难以与旧贵抗衡,不仅如此,还因为先帝二子自戕一事激怒潘固老将军,潘固老将更是重新挂刀立身庙堂,若非太尉李长阔隐退,局势只怕是一触即发。赐金……这绝没有道理!这些东南之士若留着,活到今日何尝不是一股抵抗旧贵的力量。”
“没有理由这样做!”
楼之上说:“是啊……换成祁攫风、丁学淳、大学士梁为生、卢师先和以周宗文、叶德心、王逸宣等人为首的侍御史们,是没有理由这样做啊。若是都如他们,当然不用这般舍得了……”
言子偕不知言何,如果楼之上的猜测是真的,那么不论是《天官书》调包一事,还是司天监全员正法一事,都不会有真相的那一天。至少这一朝都不会再有阴云散去的那一日。
“楼之上,”言子偕不知道说什么,他见对方仰面闭目,只得再唤一声,“楼之上!”
“我要死了……”楼之上气息似虚无了一般,“言子偕……父亲秉忠,我虽不忠,但却事孝……不报父母之仇,不配为人之子,若得报大仇,就是违背父母,九泉之下更无颜见父母……活无可活,这样死去,甚好!”
“言子偕……来日……不要如我……”
楼之上已然没了气息。
言子偕缓缓起身,衣袍被血染的肮脏不堪。他起身之时,身上染了灰尘的衣角沾血,血丝拉长难断。
“出来了。”站在牢狱之外廊下的赵清徽出声唤住言子偕。
言子偕应声抬臂行礼,“见过殿下。”
赵清徽见他一身污秽,灰尘染血,狼狈不堪。他侧身取来早已备下的伤药,启开药瓶,一手握住言子偕的手腕,轻撒伤药。而后低声说:“忍一忍,先净伤口。”
言子偕低声应了句。
赵清徽用棉布将清除伤口的伤药摸擦掉,重新敷上伤药,用棉纱将言子偕的手臂缠起来。他目光没有偏离,只是静静看着言子偕,从姚正序手中取来内服的伤药,给言子偕递了汤水,“内服,来我府上,每日四次。”见言子偕似乎要问什么,他抢白,“其他的事,待此案结束之后,你问什么我都应答。”
听罢,言子偕便也压住话。躬身一礼,言子偕要退下。赵清徽却忽然叫住他,“你想放弃吗?”他声音里似有蛊惑,轻易能改人心志一般,“如果你想放弃,也无妨,没有人会怪你。以后余生,我可以陪你消磨。”
言子偕定在原地,他手足无措,更不敢回身。
放弃的话,也没有人会怪你。
不但没有人会怪你,还会有人安抚余生。
言子偕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个字。
星辰在为自己的命运奔腾,他手中的烛火即使熄灭,他也不想认输。他不想将来也看着手中单页上几笔星辰,几句箴言,就决定赵清徽的命运。
凭什么?
潘府里一声巴掌声响得惊心动魄,潘居泰院中跪了一地的仆役,个个伏地哀声求情,“老将军息怒!世子主动去南楼一事,爷确实是一点也不知情!还是公主府派人前来告知世子逃走了!爷在府中,哪里知道世子居然主动去趟南楼案的浑水!”
“老将军!世子行事,爷确实不知!”
啪一声,灰白头发却仍旧健硕的老人家挥动手中的马鞭,一鞭子将说话的人抽出血痕,顺着地滚出几步远。潘固华发骤增,此刻握着马鞭的手直指嫡子潘居泰,满面气愤,“好啊好啊!好个潘居泰!如今都会拿燕国公主一介女子出来挡事了!你布局谋划此事,老夫人在朝堂上站着,原以为是看不透自己的儿子!哪里能想到自己的儿子为了这点儿女情长,一把年岁了,还能来这么出!当日刺客挑衅满都官员,你让子正出来狂言,老夫本以为你同吕正方的侄子吕延礼一般是个聪明人,本以为我潘家也能出个人物,你倒好!”
“让老夫跌了这辈子都没跌过的眼!”潘固恨恨地将马鞭抽在潘居泰身上,见潘居泰不言承受,泄气地摔下马鞭,“你以为当年晋国公主不嫁给李随弈就会有好结果,你睁睁眼,望一望!这一朝尊贵的公主们都是什么结局!秦国公主能嫁给桑赞这个小人,先太后请今上封自己侄女为郑国公主嫁给老首辅的长子赵承宗,你应该庆幸燕国公主当年留了情,更应该庆幸石家不中用!否则晋国公主嫁去石府,还不知道是什么情状!”
潘居泰垂首不言。
潘固老将军见状,拿起桌案上的墨砚就是一摔,“冥顽不灵!”原地疾走几步,又转回到潘居泰眼前,“好,就算你受够了这些!但是子正是你的亲子!你何至于逼得子正走到这步田地!”
“父亲——”潘居泰苦笑,他知道即便此刻他说自己没有逼迫过子正,甚至还让人去寻、去阻拦子正,父亲也不会相信,“父亲,我此生已经如此,何必再让子正重蹈覆辙。您也说了燕国公主当年所行,那您势必也知道燕国公主为了自己的生死能做到什么地步。当年为了不嫁去李家,她能易换旨意,今日为了生死,她也能操纵子正!”
“子正就要及冠了,子正的婚事,您能说的算吗?”
潘固心中一顿,他唯一的嫡孙的婚事他能说的算吗?他连自己亲儿子的婚娶都说不算!
“与其让子正像我这般过完此生,倒不如,让子正自由。”潘居泰说,“父亲,我会去认下这罪,污亏门楣,还请父亲恕罪!”
话音刚落地,潘府便来了人。
李神福亲自颁布旨意,“世子潘闻道投案自首,自称是南楼一案元凶,言说搅起大乱是因言子偕入审刑院,并对今上与许王出言不敬!潘闻道在天府中过完审,即刻就挪去审刑院的诏狱。今上让臣传句话给潘老将军和潘大人,二位疏于后辈管教,纵然其中也免不了燕国公主溺子之责,但潘闻道始终姓潘。今时之事,二位与潘家都难辞其咎!”
“今日起,潘府将在皇城司和禁军的双重严守之下,府中人无诏不得随意出府。”李神福到底是给潘固这位老将颜面,“自然,潘老将若有要事,仍旧可如旧例面圣。府中一应用度,亦然如常采买。”
潘居泰叫住颁布完旨意的李神福,“李都知,子正的罪已经定了吗?此事与子正无干系!一切皆是我所为!我要面圣呈情!”
李神福微微敛目,显得懈怠,“潘驸马,臣所听之旨意,其中没有说潘驸马可以如旧例面圣,若是潘老将军,倒是可以。”而后看向潘固,“潘老将军也如此想吗?”
潘固一时琢磨不准,这究竟是李神福的意思,还是禁中的意思?“李都知,此事老夫会犬子说明,若有面圣需要,还请李都知不辞辛劳。”
李神福客套道:“这个自然。”
“子正怕是出事了。”潘固敏锐觉察道,“只怕是你想替子正认罪都不能了。否则,李神福不会这样说话。”
潘居泰尚不知潘闻道在天府内杀了楼之上,他哪里想得到已经亲自找上门的许王赵清徽不仅要他了解此事,更不放过潘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