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书》寻南溪

57、小上(中)

　　章节五十三

　　潘闻道循声望了望，手中匕首的刀锋渗出寒气。他径自说着话，“楼之上，开示年间进士楼欢圣游街收养之子，开示末年，楼欢圣受难，楼之上因为盗取御赐之物，被赶出楼家，而后又趁着其他东南之士不知晓此事，接连盗取其他御赐之物。楼欢圣受难之际，慈心难隐，想着黄白之物乃是身外之物。便央求着诸位同乡一齐将此事隐瞒，并统一口径说御赐之物早就被贿赂|官员用掉。但是，楼之上为了自保并未就此了结此事，杀害一名无辜之人，将其伪装成盗御赐之物的盗贼。不仅如此，楼之上还拿着这些御赐之物求到我潘家门上。”

　　张求福在潘闻道的话里猛然瞪大眼睛，僵硬地转着脖子，他看向孙小上，嘴唇颤抖着，半晌不敢问出话来。孙小上跟他同狱许久，他只知道对方噩梦连连，却不知道对方梦里时时刻刻惦念的是楼家，是楼欢圣夫妇。
　　更想不到，当日随便搭档的一个看似寻常铺子的小伙计竟是楼欢圣义子。

　　潘闻道看向角落里窝着的人，这人极为清瘦，面容清癯，眉眼稚气难以掩饰。谁人能想到这是一个已经及冠的成年男子。不禁道：“难怪当日你在南楼兴风作浪，又当街杀人放火，甚至挑衅言子偕，他都不曾认出你是楼之上。若非当日你从南楼、夜市逃回天府的路上撞见我，我也不敢确定你就是当年求上潘家的楼之上。”

　　“这是潘居泰给我出的主意。”孙小上没有辩解，更没有粉饰，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冲着要潘闻道命去的一样，“怎么找齐制作龙衣的人，怎么将龙衣送到整个东都都能见到的夜空上，怎么杀掉制作龙衣的人，怎么当街杀人放火制造动乱，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是潘居泰，你的父亲，一点一点给我详细计划的。就连我能躲在天府的牢中，也是你父亲提前来看过的。”

　　“我知道。”潘闻道视线不稳，他狠狠握着匕首，“用不着你多说！”

　　孙小上从角落里站起来，他站不直身子，看起来格外矮小，“那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这么做吗？”

　　潘闻道阔步走近，手里扬起匕首，狠狠落下，一刀扎进孙小上的胸膛，却没有扎进致命的心室。他像是有意不让孙小上死的太快，“都是被父亲抛弃的丧家犬，你得意什么？！当年被赶出楼家滋味难道有我今日好受，要我帮你回味回味吗？！”

　　他粗犷的吼声里，握着匕首的力量又重几分，甚至在伤口里搅动起来。分明在折磨孙小上，潘闻道自己却也感同身受。他绞着孙小上的伤口，“楼欢圣要你这个儿子了吗？！楼欢圣还没有受难就将你赶出楼家，当时的你多可怜啊！比之流落街头更可怜！生父生母不要你，连楼欢圣这样的圣人都不留你！”

　　孙小上握上潘闻道的手，顺着他的力道，将匕首又按进自己的血肉几寸。他眼里有泪光，却被昏暗的牢房遮掩得看不清。他说：“可我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楼欢圣终其一生都与夫人琴瑟和音，和睦不离。哪怕当年上了断头台，楼夫人也不曾离弃！但是潘居泰和燕国公主呢？”

　　他目光直盯着潘闻道，“如果不是因为燕国公主使了手段，有暗结珠胎，拿着你胁迫潘居泰娶自己，嫁进潘家之后，为了卸掉潘固老将军的权柄，与今上一拍即合，让你越过你父亲成为定安侯世子，越过你父亲袭爵，以此废了潘家。将来你接了定安侯之位，潘家的军权就是今上的。燕国公主再为你娶一个‘贤妻’，潘家就算有后，也废了！”

　　“潘世子啊，”孙小上悠然地唤他，“我确实不如你，倘使我不是流落街头的一个病弱乞儿，我康健习武，至少当日也能去劫刑场，至少也不会被赶出楼家，至少也能像潘世子这样发挥出一点点价值不是？”

　　潘闻道近乎癫狂，他在孙小上的话里就要疯掉。

　　孙小上说：“你以为潘居泰想不到我会反水吗？想不到我要将事情闹大，让所有人再次看到当年被正法的司天监全员吗？！他这么帮我，是因为我们各取所需啊！人人都以为潘居泰当年收留我，是因为当年参与《天官书》掉包和陷害司天监全员，想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即便事发他也能为潘家挣得一个戴罪立功的饶恕机会。”伤□□发出剧痛，他凄凄一笑，“可是，我不这么认为，潘居泰，压根就不想救潘家，潘家有潘固在何须用得着他救！那你父亲还要这么帮我的理由是什么？”

　　“潘世子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孙小上出口的话，句句都令潘闻道心惊胆颤，“旁人叫你世子，这每一声世子是恭维你，也是在诛你父亲的心。你说你父亲可怜不可怜？尚公主毁前程，好不容易接受这个命运，临了却让燕国公主摆了这么一道。谁都知道燕国公主当年那一招求得是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燕国公主怕死啊，怕死在李家。明知你父亲虽然尚公主，但是尚的却是自己心仪之人，她搅黄了此事也就罢了，还易换婚旨，让晋国公主代嫁李家。”

　　“潘驸马这半生，着实凄苦。”

　　“你闭嘴！”潘闻道怒吼，目眦欲裂，他猛然抽出匕首。高举的手握着匕首，起落不停，不问落处得将孙小上半个身子都扎的没一处完肤。

　　张求福看着那一隅之地，已然流淌成血泊。他半爬半摸寻到潘闻道身侧，抱住潘闻道的腿，喊道：“世子爷！世子爷！他这是故意求死，世子爷这般就是成全了他！他死了，世子爷要怎么交代！有他在，世子爷好歹还有个顶罪的开脱！”

　　潘闻道喘着粗气，顿在原地，身子起伏不定，额头冒出的汗珠滚进眼梢，涩得他眼睛作痛。低眸看着张求福，潘闻道抬腿踢开他，再次满目阴鸷地盯着瘫坐在血泊中，仍旧唇边挂着嘲讽的孙小上。

　　再次举起袖中匕首，潘闻道要一举扎进孙小上心脏，他不想看这个人活着！一刻也不能！

　　潘闻道落下的手忽然被人攥住，视线顺着对方的手臂看到言子偕的脸。一瞬错愕，“你怎么来了？！”

　　言子偕面色肃然，“潘闻道，他是南楼案的嫌犯，你目下涉及南楼案关押在天府牢狱，无旨意不得擅出，更不得擅自在天府内枉杀重犯！”

　　潘闻道森然一笑，他挣开手腕，出手迅猛，言子偕不得不松开手退避躲闪。潘闻道乘机转身重新举刀，言子偕疾步挡在孙小上身前，他抬臂格挡潘闻到的袖珍匕首。

　　言子偕被划出的斜长伤口流出浓血，泼溅得两人衣襟都是血渍。潘闻道抽回匕首，将言子偕衣袖割开更长的裂缝，那伤口更是蜿蜒而出。

　　潘闻道没想到言子偕为了阻拦自己，竟不顾性命至此。愣神之间，言子偕已然忍着剧痛抬腿将潘闻道直踹出去。

　　砸石墙的潘闻道被激怒，他爬起身来，不管不顾与言子偕再次交手。言子偕见他这副疯癫样子，不敢与他多缠斗，再次将潘闻道踹回墙角，潘闻道一条腿脚腕勾住言子偕脚腕，将言子偕绊倒在地。

　　潘闻道抓着言子偕，想翻过他向孙小上的位置滚过去。言子偕却抓住他后衣领将人扯了回来，两个人就地滚在一处，在灰尘里扭打起来。

　　“言子偕！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在这里杀人！”潘闻道被言子偕撇着手臂，面对灰尘，“这里是天府！若无天府府主默许，你以为我能杀得了楼之上吗？”

　　言子偕没有说话，只是气息微重。

　　潘闻道续道：“言子偕，你还不明白吗？！楼之上是楼欢圣义子，楼欢圣当年也是你祖父在寺中授以星学的学生，于你私下更有师长之情意，若非如此，你当年如何能入文道！楼欢圣幸存的义子，作恶多端，你下得了杀手吗！楼之上若是还活着，牵扯到天象，争储，群臣倾轧，是能够迫使所有人不得不翻出当年旧案，甚至彻查《天官书》调包一事，但是又会有多少人在意此事真相！天下人都会把死去的司天监全员算成阴谋诡计的牺牲品，甚至是使阴谋诡计却不胜旁人的失败者！”

　　“有人知道你杀不了这样的楼之上，也不能让楼之上死在你的手里，更不能让楼之上活下酿成你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言子偕！”潘闻道怒吼不止，他额间青筋狰狞，面满潮|红，像是在火炉上烤着一般，“言子偕！让我杀了他是最好的结果！”

　　言子偕制住潘闻道的手似乎有所松动，潘闻道趁机挣脱，他冲向孙小上，只恨自己方才没有一举杀了此人！

　　袖珍匕首在晦暗的牢房中泛出刺眼的锋芒，言子偕见潘闻道是铁了心要杀楼之上，他如游鱼入海般从潘闻道腋下穿过，他猛然挡在楼之上身前，迎着刀锋仰身。

　　“来人！”牢房外一道声音响起，卫队鱼贯而入，“给本王把人拉开！”

　　潘闻道手中的袖珍匕首应声落地，他和言子偕都应声望去，都不曾料到许王赵清徽竟亲临此地。

　　潘闻道在天府中杀重犯，他本该避而不见，日后才好开脱。此刻赶来，楼之上若活下去，不仅案子无法尘埃落定，楼之上若一心咬出司天监全员正法和《天官书》调包两事，直冲着今上痛处用力，难免会牵累自己，让他今时境地更为雪上加霜。

　　可赵清徽还是来了。
　　言子偕和潘闻道都摸不准赵清徽为何而来。

作者有话说

　　走剧情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