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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郎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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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妙尘和了凡运着轻功,沿着官道,花了大半日才到最近的大城——江宁府。
两人先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点菜吃饭,江宁府不愧为江南东路的首府,人物繁多,卧虎藏龙。特别是客栈这种各方人马来往都要歇一脚的地方,更是不知旁边坐的是什么人。了凡跟着他,看他忙前忙后,神态自若的样子,仿佛两人从未有过野庙的争执,觉得自己再跟他赌气也太过不饶人了些,语气神态也慢慢软化下来。
两人刚一落坐,就感觉四周的视线都往他们身上扎,杨妙尘想:要是目光可以化为实质,他都觉得可以把自己背后的灰扫干净。
“那是魔教护法……菩提宗……”
“杨妙尘……竟然还在……”
“不是说被抓了吗?”
“旁边就是……了凡……”
“魔头……为祸武林……”
“修炼魔功……不得好死……”
周围这些人边低声议论着,看着杨妙尘的目光越发不善,如刀剑一般插在他身上。
终于,一个布艺打扮的少年剑客站起来对了凡怒目直瞪,逼问他:“你要是菩提宗派来捉魔头的小师父,怎么还不把这魔头带回去?”
了凡听他逼问倒是好言好语相劝:“这位施主,菩提宗远在益州,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回去的地方,小施主且宽限些时日,小僧定然将他带回,不让他再为祸武林。”
旁边一大汉接道:“依我说这样的魔头就应该当场杀了痛快,为什么盟主要请和尚来抓?留他一条狗命又有什么用?”
他同桌的附和道:“就是,还能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
“就是他说了你敢信吗?”
“这魔头诡计多端,阴险狡猾,多留一日就多一日风险,谁知道他在背地里干些什么勾当!”
话里话外,这些人竟是想把杨妙尘就地格杀!
杨妙尘像是没听到,招呼了凡点菜吃菜,见他脸绷得紧紧的,还笑着出言安慰他:“这里是江宁府,他们不敢胡来,快吃,我们等下还有事要做呢。”
果然,了凡扫向四周,这些江湖人声量大虽大,但没有一个人敢直接上前,也就信了杨妙尘的话,安心吃起来。
等吃过午饭,到了城东买好马匹,两人牵着马往回走时,杨妙尘停下来对了凡说:“出门之前,我把伯鸿的玉佩打坏了,答应给他修。我们正好到江宁,不如去趟御工坊?”
“御工坊?”
“就是江宁最好的玉店,伯鸿的玉就是在那里买的,打碎了也可以送回去补,想去看看吗?补玉很好玩的。”杨妙尘邀请他。
“我当然要跟你一起去,”了凡不假思索地回答,“要是那些人追过来你怎么办?”
这个回答显然是杨妙尘没想到的,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依旧以他平时那副玩笑模样往前带路:“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两人把马交给小二,让他好生照看,一起去了御工坊。
御工坊说是工坊不如说更像一间玉店,杨妙尘走进店里,招来小二,对他说:“去把你们贺老板叫来,告诉他‘烟雨不阻故人来’。”
了凡打量着周围的摆设,对他认识老板十分好奇:“你是老板的‘故人’?”
“‘故人’是我那要修玉的兄弟,”杨妙尘坐下喝了一口茶,“十三年前,贺老板在边关做生意时,路遇东燕劫掠,救了父母被杀、奄奄一息的辛弟,他十分感激,后来辛弟投奔魔教稳定了,背地里没少照顾老板生意。我也就跟贺老板认识了。”
这时一位中年男子从后面乐颠颠地小跑上来,掀开帘子时还喘着气:“你小子怎么来了?”
“呦,听您的意思是不欢迎我来啊?”杨妙尘见到贺老板十分高兴,还是要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来。
贺老板气得作势要打他:“你小子少买乖,你一来我就知道没好事!是不是又把那小子的玉给打了?”
杨妙尘把装着碎玉的锦囊从衣兜里掏出来,呈给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您算的准得可以去城门下支个‘神机妙算’的摊子,保证一城道士的生意都被您抢光喽!”
贺老板接过锦囊,打开一看,气得一脚踹过去:“你这暴殄天物的小畜生!蓝田的羊脂玉就是给你当水漂打的?”
了凡伸过头去看,那小小的袋子里,一块拇指大小的观音像碎成三瓣,不知杨妙尘对它做了什么,让这菩萨竟落得坐无莲台,身首分离的下场。
贺老板气归气,但东西也要好好补,他吩咐杨妙尘:“我没想到这玉竟碎成这样,没带够金粉和胶,你到后头给我拿些来。”
杨妙尘应了一声,乖乖地到后面去拿。
了凡没想到一向处变不惊的杨妙尘也有被训的一天,一时觉得十分神奇。他问贺老板:“您真厉害,把他训得一句话都不敢讲。”
“这有什么,”贺老板一边说话,手头的动作是一点没停,“都还是孩子,没个长辈在旁边教着怎么行?”
了凡想到自己师父,深以为然。
杨妙尘转到后院,问了小厮,取了金粉和黏胶。又转到一处长廊,往柱子上一敲,把东西往里面一塞,合好。没事人一样叫来店里的管事,把一包用手帕包好的珠子递给他:“麻烦管事到‘浮珠阁’一趟,用最牢最好的线把它串起来,务必今天串好,我傍晚来取。”
管事接下珠子:“这可要不少钱呢!这是什么珠子这么精贵?”
杨妙尘买了个关子:“珠子重要,拿珠子的人更重要。”
管事像是领会了什么,一脸笑眯眯地向他告辞,去做事了。
贺老板把玉从锦囊里取出,平摊在绒布做的台子上,翘起小指顺着纹路将玉的裂痕抚过一遍感受了玉断裂的截面,然后用兔毛做的毛笔蘸起一点鱼胶少量多次地涂在表面上,固定好一个稳定的形状。再取一些金粉平摊在碟子上,用火烧化了,一点一点浇在断玉之处。这玉用金焊起,白玉菩萨的眼角多了一丝黄金泪滴,不但不突兀,反而更填一缕慈怜的意味。贺老板动作说不出的灵动好看,行云流水间就把这玉补了个七八分,了凡眼睛随着他的动作游走,看得入了迷。
杨妙尘掀开帘子出来,埋怨道:“我难得来一次,竟然舍得让我做事,老板好狠的心啊!”
贺老板把玉固定在一起,转身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又把他赶到柜台外:“去去去,把玉磕成这样,我还没骂你呢!”
杨妙尘拉着了尘躲到门口,假装害怕地吐了吐舌头,对老板朗声道:“我晚些时候来取!”
贺老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知道了。”
杨妙尘从店里走出来,因为见到了熟人兴致很高,牵着了凡的手也忘了放开,回去的路上一直不停地跟他说以前跟老板和辛伯鸿的趣事,走到一半时,感觉自己说得太多,笑着收住口,松开了他,问他:“我说太多,小师父也听得烦了吧?”
了凡摇摇头,表示不会:“我这次下山,感觉和我想象的很不相同。”
杨妙尘问他:“比如呢?”
“我在山上学习时,就没有想过魔教中人会想杨施主这样。”
“怎样?”杨妙尘回过头嘴角微扬。
“……活泼。”了凡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了这样一个词。
杨妙尘听了噗嗤一笑:“一个人的时候久了,总得有些声响,不然就太孤独了。”
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
笑声和着脚步声,一把把洒在青石板路上,温暖明媚。
回到客栈,休息一夜。第二天清晨,两人取了马,收拾好行李,轻松出发。
等二人出了城,慢慢行到一处树林时,忽然一对青年人迎面走来,将二人拦下。
两人道:“菩提宗的师父我们不想为难,您自行离去吧,盟主问起,就说这小人作恶多端,被人就地正法,他作恶多端,有此报应,不足为奇。”
杨妙尘好笑道:“他一个出家人,你竟然叫人家打诳语?不是硬要人破戒吗?”
了凡也摇头:“小僧恕难从命。二位施主如跟此人有什么冤仇,也请到一表实情,盟主自会量度。”
两人怒道:“你这魔头杀我同门,害我亲友,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为我哥哥报仇雪恨!小和尚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话音刚落,就亮出兵器,做了个手势,和一群埋伏的江湖人士一起对着他们打杀上来。
了凡匆忙避开两柄飞驰向他面门的峨眉刺,皱着眉问杨妙尘:“你不是说他们在江宁不敢做什么的吗?”
杨妙尘空手隔开一把平头腰刀,轻巧地绕过劈向自己的大汉,游刃有余还有工夫玩笑:“我只说在江宁府他们不敢,没说别的地方他们也不敢啊。”
了凡“唉”了一声,连连躲避,一直想寻着机会把这些人穴道点上,直接结束,不做纠缠。
这边交战正酣,忽一蒙面紫衣人跳入战圈。这蒙面人身手不凡,一把长剑用的出神入化,连杨妙尘都不敢直接相接,被逼的步步后退。
了凡轻而易举地将其中四人点上穴道放在一边,他对横眉怒目的四人道了声“对不住”,点了他们的哑穴,越交手了凡越奇怪,这些人武功说不上多高妙,甚至都不算拳脚精通,却被派来堵截自己,到底是门派无人还是另有所图?
那蒙面人的身手明显与了凡手下的截然不同,身法轻盈,攻击又快又准,绝不拖泥带水,步步紧逼,像是要把他带出树林。
了凡瞥了一眼,暗叫不妙,连忙飞身跟上,紧随二人方向而去。了凡追上两人,隔开另一个紫衣人想擒住杨妙尘的手,大声劝道:“少侠且住手,此人归我菩提宗带回,武林皆知,他一切由菩提宗决断,不可私自动手!”
那蒙面的紫衣人见三人皆已远离,跳出两人包围,扯下面罩,双手抱拳,微微先前一躬,施以一礼。
“在下郎均,风云盟盟主之子,奉父命来江宁寻一件宝物,见树林有人行此暗算。只是打算帮忙,不知是二位嗯……”郎均主动向他们介绍自己,想到二人一个是白道清流,一个是魔教犯人,饶是机敏如他,一时也不知如何称呼。
杨妙尘一听他名字,就忍俊不禁,打趣他道:“你这名字倒是占人便宜。武场对决放狠话时,你指名道姓地叫别人,可别人都‘郎君、郎君’地叫你,半点都伤不到你。”
郎均、了凡听了这话,不约而同地想象那个场面,也哈哈大笑起来。
等笑够了,郎均才想起来问问他们二人到江宁做什么事,为何会遭人半路截杀。
“不瞒郎兄,我跟这位小兄弟到江宁是来买马回菩提的。”
郎均奇道:“我看贤弟不像捉襟见肘的样子,怎么出这么远的门都没想到买马?”
“小师父性急,落在扬州了。”杨妙尘委婉地说。
郎均了然:“今日一见,觉得与二位分外投缘,如二位不嫌弃在下,可否与在下一同前行?遇到今日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杨妙尘看向了凡,等他做决定。
了凡看着郎均,只见这个人虽刚刚认识,但是一派清风霁月的模样,温柔亲切地将分寸把握得极好,仿佛只是路上谁便邀的游伴,不管成不成功,他都十分体贴。
虽然路上有盟主之子照应很是不错,但是他刚刚经历过一场埋伏,再坦荡真诚的人都不敢轻易接触。了凡再三思量,还是拒绝了郎均的好意:“多谢郎少侠好意,毕竟盟主重托,小僧也得谨慎行事才行,少侠有空不妨去菩提宗多坐坐,我师父甚是想念你给他带的杭州的龙井呢。”
郎均也是明白之人,收起长剑,向他们抱一抱拳:“那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再见。”说罢,运起轻功,向江宁府方向而去。
杨妙尘和了凡也回礼告别,目送他远离。
两人准备离开,杨妙尘问:“马呢?又准备走吗?”话里满满都是被他赶最着走了这么多天路的怨念。了凡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刚刚为了躲避,把马一赶,它们现在不知在哪吃草呢。
就在两人准备返回寻找坐骑的时候,那两匹马“哼哧哼哧”地向他们跑过来。
两匹马儿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贵在极有灵性,不一会儿就并驱而至了。杨妙尘抱着马儿蹭它的头,庆幸道:“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接下来的路我又要自己用脚走了!”
了凡牵起缰绳,刚准备翻身上马,杨妙尘叫住了他。
杨妙尘从怀里掏出念珠,递给了凡:“你那原先的线不牢,我认识家给宫里娘娘做念珠的,他家的线据说是东海那边鲛人的头发又韧又好看,不过这也是人家爱恭维的说的,这世上那真有什么鲛人啊……”
了凡接过念珠,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经文,直愣地盯了半晌,念珠的失而复得让他既惊喜又意外,一惊一喜交织在他心胸之中,一时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杨妙尘已经上马,见了凡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痴了,一时起了促狭之心。他驾着马踱过去,笑着弯下腰,伸手往他额头上一弹:“傻瓜,高兴傻了吗?”
逗了了凡又怕他报复,连忙催马往前小跑了几步,回头见他还没赶上,又朗声催促他:“快跟上!”
了凡听到声音,抬头看向杨妙尘。他逆着阳光回头,无数金光穿过他的头发,他今天才发现,他长了一头曲卷的的头发。
了凡快速地呼吸了一口,跨上马,一夹马肚,追上杨妙尘。
应无所往,而往无处生心。
今后他想起那一幕,就想到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