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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联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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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戌年六月十一,风云盟遣采买办分两路一下江南,一往太湖,目的是为搜集各样珍奇异兽,花鸟怪石。盟主前半生勤勤恳恳,为武林事业弹尽力竭,人到中年多了个玩石的爱好,各派人士表示十分惊奇。但也有人透露,这盟主搜集的这些东西不是给自己享受,而是供给朝廷和宫里那位,传言罢了,如清风过耳,不必过心。”
——百晓生《江湖闲闻录-六月本》
辛伯鸿从塑像后走了出来,围着了凡大量了半晌,心中不知流转过什么:“啧啧,对付个小和尚,还跟你师出同门,你还真下得去手。”
杨妙尘瞟他一眼,悠悠道:“慎言,辛护法。当年我山穷水尽之时被教主所救,在魔教重获新生,我如今一饮一啄皆教主所赐,早已前尘尽忘。现今你我都为魔教子弟,为魔教出力,不思回报教主大恩,却谈什么从前,不合适吧?”
辛伯鸿不屑地撇撇嘴,挨着杨妙尘坐下:“只有你我二人之时,你可不可以放松些?别说这些没踪影的虚话。”
杨妙尘点点头,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教主有何吩咐?”
辛伯鸿从怀里掏出一个拇指大的瓷瓶,倒出一粒药递给杨妙尘:“月中将至,给你送药。”
杨妙尘接过药吞下:“还有呢?”
辛伯鸿眉目一肃正声道:“教主大计已进行过半,望卿早日炼化魔童,襄助教主,早成霸业。”
杨妙尘点了下头:“雪落平原,魔童降世。”
辛伯鸿把教主的话都带到,起身想走,杨妙尘拉住他:“我刚服了药,四肢软得很,你带了火折子吗?帮我生个火。”
“自己没手吗?早不晓得生?”辛伯鸿口气虽然满不情愿,但还是掏出火折子勉为其难地帮他生了一堆火。
杨妙尘抱着膝盖,嫌弃他手脚不稳重:“你生远一点,别烫着你衣服上的燕子。”
辛伯鸿看了他一眼:“马上就烫着了,现在才说。”
辛伯鸿生完火就走了,只留杨妙尘一个人坐在火堆旁照看着了凡。
了凡睡得很不安稳,额头上冷汗津津,双手握拳,嘴唇颤抖着不知在嘟囔些什么。杨妙尘细细打量着他,这小和尚卸下防备睡着时才感觉他满面稚气,就只是两道长眉紧紧地拧成一个结,仿佛这孩童一夜之间终于有了烦恼,要长成大人模样。
杨妙尘知道他不好受,对这突然见识到世间真相的半大小子多了几分心疼,伸手把他乱糟糟的僧袍抚平整,整理到袖子时,一颗珠子从中跳了出来。杨妙尘这才发现刚刚在争执中,了凡手里的念珠被挣断了,沉香木的珠子撒的一地都是。
杨妙尘一粒一粒地找,这珠子是利州当地的乌木,由师父自己一点一点刻上《金刚经》,每逢生辰给一粒,烫戒疤时给一粒,佛法精进时给一粒……借着些微火光,照得杨妙尘的脸明明灭灭,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握紧佛珠,硬下心肠,自己走到如今,如何都不是该后悔的时候。他把珠子用手帕包好,仔仔细细放进怀里。他想,到了下一个城镇,就给他编过一串吧。
再看了凡,他睡得极不安稳,嘴里嘤唔不止,像是梦到什么。他梦见自己浑身赤裸被绑在木架上,而那些信溪村的村民一手拿着尖刀边割他身上的肉,边用一副古怪又凶恶的嘴脸冲着他说话。
“懦夫!蠢货!就凭你这小毛孩儿也想救人?”富老爷和刘氏夫狞笑着一刀一刀划过他的身体。
刘氏在一旁用袖子捂着脸,哀哀哭泣:“小师父怎么不救我呢?我不想呆在这里!”
了凡吓得想要挣脱束缚,但这绳索越是挣扎就系得越紧,他急地大喊:“师父救我!”
梦境中马上配合地飞来几团黑球,黑球旋转两下,变成他最熟悉的师长的模样。
觉本长老瞪着眼睛,气得胡子都飞起来:“孽障!菩提宗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孬种!”
“出家人慈悲为怀,那刘氏一贫弱女子尚且有勇气为了孩子与豺狼一拼,你空有一身强大无数,不知胜过那女子多少!你却放那女子一人留在虎穴之中,菩提宗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软弱无能的弟子!”脾气虽然暴躁但十分疼爱他的觉固长老也对他失望极了。
了凡仰头往高处看去,他敬重的师父、菩提宗住持福释站在所有人的最后,背对着他。了凡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兴奋地高声叫道:“师父!”
那个“福释”转过身来,灰白色的脸皮上却只有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责怪、失望与厌恶,连师夫也厌弃他了吗?了凡呼吸一紧,还没等他悲伤,师父便从身体中间分割开一条口子,这条口子变成一张大嘴,用他师父的声音审问他:“了凡,你可知罪?”
了凡听着熟悉的声音,表情十分痛苦,内心忍受着罪恶的折磨,低头认罪:“弟子知罪。”
声音继续背诵佛门十诫:“不杀生、不偷窃、不邪淫、不妄语、不两舌、不恶语、不拍马、不贪婪、不恼怒、不背离佛法。此乃佛门十诫,可知你已犯戒?”
了凡听着日日背诵的律法铁条,这些文字早已刻在心间,一刻不曾忘,可不料今日只一日便连犯两条:“弟子犯‘不恼怒,不恶语’……”
这恶魔之口听到他的回答骤然胀大,好似含着滔天怒火:“孽徒,一日之内连犯两条,还有何颜面承我衣钵,弘扬佛法,为同门表率?为师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了凡无法作答,即使在梦里,即使那个“师父”是个虚假的黑影,只要想想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让他心如刀绞,身上的刀割也不算什么了。
这团黑球变换几番,最后从后面浮上来杨妙尘的脸,这个“杨妙尘”头身手脚全是黑的。这个黑色的“杨妙尘”冲到他面前,用他那乌黑的手钳住他的下巴,对着他耳边,声音邪恶同时充满嘲弄,仿佛从地狱传来:“你救不了一个,也救不得了所有人!”
同时,所有形象都变化成同一个人,木架周围围着无数“杨妙尘”,他们都对着自己喊着同一句话:“你救不了一个,也救不得了所有人!”
“你救不了一个,也救不得了所有人!”
“你救不了一个,也救不得了所有人!”
“不是,你们胡说!”了凡尖叫着从梦中惊醒。
杨妙尘被他一叫也醒了过来,他看着了凡慢慢平静呼吸,眼神由迷茫痛苦变为害怕戒备。他拨了拨火,火焰感受到空气进入“轰”得一声燎到杨妙尘眼前,把他一张脸照得火红,他狭长冷酷的眉目被火舌这么一舔竟生出些慈悲来。
杨妙尘先开口说话了:“你是不是还在恼我的话?”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了凡的回答,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这些年走过无数地方,也看过无数的人,我见过有遇见他人有难见死不救的,见过亲友遭劫反而落井下石的,见过不愿人命蒙冤慷慨引项的,也见过顾大局不惜牺牲他人性命的,这世间之大,万象诸生,不一而足。”
“你若愿意,我这有一个故事说与你听听。”
杨妙尘原先不叫杨妙尘,也不是什么魔教中人。他的人生要分为两段,一段十七岁前,一段十七岁后。
十七岁前的他,是菩提宗住持福释的首位大弟子,前途光明,正道新星,菩提宗住持的衣钵传承,万人美誉,风头无量。
十七岁后的他,是人人唾弃的魔教走狗,修练魔功,动摇武林根基,为武林一大害,人人除之而后快。
他现在要讲的就是这之间的那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