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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宿人家 ...

  •   “丙戌年六月初四,天雄帮、一剑庄、樊门、天鹰会、雪山派、昆仑门大小共十三门派于雁环楼捉拿魔教左右护法杨妙尘、辛伯鸿。中遇蓬莱宗弟子了凡,其奉菩提宗住持与风云盟盟主之命,前来协助。杨、辛二人且战且退,了凡追其二人,三人于当日申时出扬州。”
      ——百晓生《疾鹰飞书——六月初四记于扬州》
      了凡不得不承认,如果他不是押送杨妙尘,那他确实是个大方、温和、体贴还博学多识的游伴。一路上的食宿他就没让自己担心过,还能充当导游的角色,边走边讲花草鸟兽、名胜古迹,见自己没有兴趣还十分嫌弃自己到了江宁府这么好的地方真是浪费了。
      了凡在菩提宗没有年龄相近的师兄弟,其他人也因为他是住持的唯一关门弟子对他敬畏有余而亲近不足。第一次碰到这样有趣又亲近他的同辈,了凡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杨妙尘第一次听到了凡把自己当同辈的时候正走在乡野田间的阡陌小道上,他听到“同辈”两个字,笑得差点维持不住平衡,眼看就要栽进田里,英俊潇洒的少侠形象就要不保。了凡涨红着脸搀扶着他,听他越笑越大声,终于嗫嚅地埋怨一句:“有什么好笑的啊?”
      杨妙尘拍着胸脯顺着呼吸,一手扶着他稳住身形:“我笑你把我当成同辈,我按年龄是你前辈,按混江湖的年龄我是你大大大前辈!你还有的学呢!”说罢又大笑着往前走去。
      两个人笑着闹着走进不远的村子,准备借宿一晚。杨妙尘敲开一户人家,询问人家可否借宿一晚。
      开门的大爷说:“我们家里没空房间了,你们往前走不远,看到门口挂红布的,姓富,那是我们村最有钱的人家,你们去那里问问,兴许他们可以借间房给你们。”
      两人就再往前走去敲挂红绸的那户人家,真是名副其实的“富”老爷。这个富老爷富态十分,挺着个弥勒大肚,肥耳圆润,捻着一缕长须来见他们。在两人表达了还会给些银两后,富老爷咧出一口黄牙,笑呵呵地留他们住下了,并让小厮带他们去客房,还吩咐小厮等下把被褥送过来。
      杨妙尘问引路的小厮:“小哥,我看门口挂着红绸子,可是你们家有什么喜事啊?”
      小厮笑着说:“喜事也不算,就是老爷要有个新老婆了。”
      了凡问:“既然是娶亲为何里面不一同装饰起来,只在门口挂一块红绸子?”
      小厮回答:“所以我说跟娶媳妇不一样嘛,小哥要感兴趣,晚上也可以一起来。老爷心善,那个媳妇进门也要请我们这些下人一起吃个饭,有肉吃呢!”
      杨妙尘笑着回答:“那是我们的沾光,一来就遇见喜事,那麻烦小兄弟跟你家老爷说说,我们两个晚上也来凑凑热闹、沾沾喜气。”
      小厮答应着,乐呵呵地走了。
      杨妙尘看了看四周,再把门关上。了凡先憋不住地说了:“杨施主,我觉得这主人家这门亲好奇怪啊。”
      杨妙尘坐到凳子上,等他先说。
      了凡见他没反应,忍不住把话篓子全倒了出来:“刚刚带我们来的那位施主说喜事是娶亲,我虽然没见过但也听别的小师弟讲过,哪有娶亲只在门口挂一块红绸子的?”
      杨妙尘逗他:“兴许是人家家境不富裕,所以只挂一块呢?”
      了凡说:“你看那位富施主的穿着,还请得起家里的仆人吃肉,我们一路走来,家里吃的起肉的没有几户!他们怎么可能只买的起那么一点红布呢?”
      杨妙尘看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初见时的那样庄严,倒是有几分年少的可爱。他看了一会儿看着小和尚没有半点放过自己的样子,怕他钻牛角尖,哄他道:“你要实在好奇,刚刚那小厮不是帮我们去说了吗,晚上看看就知道了。”
      了凡点点头,安心等晚上。
      两人白天来的时候,几十户的村落冷冷清清,到了晚上富老爷娶亲时却热闹起来。但响起来的不是锣鼓声、鞭炮声、也不是大人们笑、孩子们闹,是女人撕心裂肺的的哭声、男人们的叫骂声、孩子痛彻心扉的尖叫声。
      杨妙尘在房间里都听到了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他去看了凡:“要去看吗?”
      了凡侧耳细听,听见外面在说些“文书签字”、“孩子”、“有孕”之类的字眼,跟着杨妙尘往外走:“我虽没见过人娶亲,但人人娶亲都像这般哭闹不停,小师弟也不会那样跟我们津津乐道了。”
      杨妙尘到笑起来:“西方极乐之中,佛祖菩萨万般诸相,非是算数所能知之,非是有目尽可看全。这人间有情众生,更不可以一论诸。”
      了凡眉目一肃,双手合十,口念罪过:“是小僧认浅薄了。”
      杨妙尘最看不得他这样,推着他往前走:“酸话少说,快走快走。”
      穿过后厢房来到前院,两人就看见两个佃户拖扯着一个女人到富老爷面前,把她哭得涕泪交错的脸扳起来给老爷看。这样粗鲁的行动到不像是娶亲,倒像是验货。
      了凡看得眉头拧成一团,现在的情况就算他再不识人间风俗也不会傻傻认为这是在办喜事。他问杨妙尘:“他们要对这位女施主做什么呢?”
      杨妙尘看了他一眼,说:“我帮你问问。”
      他笑着走上前去跟富老爷谈话:“富老爷,我听带路的伙计说今天晚上有喜事啊?和我一起来的小和尚刚下山没见过世面,求着我让我陪他出来看看。呦,这就是新媳妇那?”杨妙尘看着被两个男人压在地上起不来的女人,好像他只是有疑问想解开。
      富老爷乐呵呵地笑着像个弥勒佛,心情舒畅,十分快活:“少侠有所不知,我们夫妇两人结婚多年十分恩爱,唯一可惜的是我跟内人没有儿子,想到我百年以后这家业无人继承,我们夫妇两个就非常伤心,不想便宜了外人。幸好上天垂怜,听村里人的亲戚说,有福气的人腹中有男气,可连生几子。我就派人到村里搜索生过一胎以上男胎的妇人,再请神婆开天眼检查还有没有男气可供给下一胎。这是我寻了好久才从别的村里寻来的男气最足的,可保我一举得男!”
      富老爷说到男胎的表情比他白天是看到银子还兴奋,了凡看着他激动得两腮肥肉都颤抖的样子,不可思议地问他:“那她丈夫呢?她丈夫也同意吗?”
      富老爷笑得更开心了,他指着其中一个压着女人的佃户说:“她丈夫?就在这啊!没有他我还捉不来这妇人呢!”
      了凡没想到自己头一次下山来能看到这样泯灭人伦,罔顾礼法的荒诞情景。耳旁富老爷的笑、女人的哀泣、佃户的说话声,眼前一张张红白笑脸竟比十八层地狱的阎罗小鬼还要可怕。他期期艾艾地又问:“那……她的孩子呢?孩子没了娘亲怎么办呀?”
      另一个佃户第一次见到这样天真的和尚:“你这小和尚倒是好笑,这年头多得是没有父母的孩子,自己能有个囫囵个就不错了,吃饱饭睡个觉保准明天就忘了!”
      那妇人的丈夫更是不在意:“老爷心善,给了可多的钱呢,回去宰上两斤肉,让孩子吃顿好的,保准开心得忘了娘!”那夫人听罢哭得更哀戚了。
      “就是,”旁人还帮腔,“一般人还没有这个福分呢!隔壁家张水想把他媳妇送来,神婆一看,呵,全是女气,晦气得老爷还请人做了几天法事呢!”
      了凡现在面前红黄蓝绿搅成一团,这场面他在菩提宗别说见了,连从山下来的小师弟哪里都没听过。佛门清净之地 ,哪容许这卖妻与人的行为,平时讲论佛法舌灿莲花的了凡小和尚哑了声,只好把请求的目光投向杨妙尘。
      杨妙尘问完那句之后就背手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好似这杂乱红尘都与他无关。但他看着小和尚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实在可怜,帮他说了句:“你们这般买卖良民,就不怕官府来查吗?”
      富老爷摆摆手,神态轻蔑:“官府事可多了,哪管的过来我们村里头的事,就连平时谁家有事,都是我们村里几个族老大户自己处理的。”他又抖出一张文书来,看来就是之前讨论的那张:“黑纸白字,这是她丈夫自己签的,别说我是夺人妻子的恶人,租她多长时间,一共花费多少都在上面,只要生了儿子,我就放她回去和她家人团聚。这钱她挣一辈子都挣不到,现在不用吃苦只要生个儿子就都有了!”
      周围仆役皆称“是,是”,称赞富老爷是天下第一大善人,给的钱又多,不然每个女人都能干到的事就她能靠这个给夫家挣钱,让一家不愁吃喝,简直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了凡夺过那文书,瞪着眼睛分辨上面的文字,上面分明地写着:“立典租契人洋湖村孙明,情因缺用,经与妻刘氏商议,愿托中人,典与信溪村户富有千家中作生儿用,为期两年,每年价钱伍贯,贰年租钱已由中人当面点清,一次付清,共计壹拾贯。”一旁有丈夫、中人和富老爷的签字和手印。
      在这纸上只有“刘氏”两个字,仿佛她跟一块农田、一头耕牛、一间房屋,甚至与一张桌椅一般,被买卖。这上面出现的有她的丈夫、介绍她的中介、付钱买她的卖家,明明典租的是她,生育的是她,与家人分离的也是她。受苦受难的刘氏,跟一只羊一样被捆到了这里。
      妇人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众人的目光刺得他难受,了凡手握成拳,身体内庞大的内力在流动,在他周围形成小小的旋风,吹起他的僧袍。他蹲下来,认真问刘氏:“你是自愿的吗?”
      杨妙尘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发出一声呲笑,他又马上端正脸色,还好了凡专注等刘氏的回答没有注意他这边。他心想:菩提宗虽然不问世事,隔绝凡尘,但这个小和尚未免天真得太过分了。
      乡野之人当然不会像杨妙尘一样给人面子,听了了凡问的话立马怒道:“我好心留你吃住,你非但不领情还在这里挑拨离间,难道我是这样蛮不讲理、抢夺人妻的恶人吗?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我富有千是何等良民,这一片农户都是靠种我家的田才有口饭吃!你这小和尚如此不知好歹,亏你还是个佛门中人,佛祖菩萨知道你有这样的恶毒心肠都要降下惩罚来!”
      仆役佃户们看着自家老爷脸色,也纷纷作怒状驱赶二人:“快滚!快滚!”
      “不知好歹的东西!”
      “还是个和尚呢!”
      “心肠太坏了!”
      “滚出去!滚出去!”
      了凡非常坚持,任他人辱骂,纹丝不动地看着刘氏,大有她说一句不愿意就立马带她逃离火坑之意。
      刘氏经过这一番变故,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不看这天真的小和尚:“小师父快走吧,我孩子能过上好日子,我一副身体又有什么珍贵的呢?”这口气已然是认命了。
      了凡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这样一个三岁小儿都明白的简单道理怎么到这些大人眼里倒成了对之又对的事了呢?不对!不对!不对!他有武林最强大的内力,学过普度众生的典籍,却没有学过如何拯救一个被自己丈夫卖掉的女子。
      了凡印堂发红,气息紊乱,眼看他业障已成。
      佛心不坚,魔气侵袭,佛不复昔,魔王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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