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驾慈航》晏润庭

1、扬州遇僧

　　“丙戌年五月廿一，风云盟盟主郎万烈四上菩提宗，再请住持出山，除灭妖魔之孽，捍卫白道尊严。二日后，菩提宗住持福释感于盟主诚心，思及自己不问世事久已，遂派座下大弟子了凡随盟主下山擒拿魔头。”
　　——百晓生《疾鹰飞书——五月廿三记于益州》
　　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
　　六月初的扬州没有春天明媚依人，也别有一派初夏清清朗朗的爽气。
　　雁环楼上的隔间里，一位束发戴冠的黄衣青年背靠在窗台，半张脸从里面探出来，看着窗外热闹的景象：“扬州真是个好地方啊！”
　　坐在他对面喝酒的黑衣男子抬眼看他：“我还会诓你不成？”
　　黄衣的转过头来，两根手指夹起酒杯跟对面虚虚一碰：“我也没这么说，哥哥还自己气上了。我被哥哥说几句到不碍着什么，哥哥别把自己气伤了，弟弟心疼。”
　　黑衣男子像是听多了这种话，面上毫无波澜，只轻轻一句：“油嘴滑舌，不像样子。”
　　黄衣的像是听到什么趣事，吃吃地笑起来，笑完又撑起身体把头一伸，只离那位哥哥堪堪一寸停下：“弟弟舌头滑不滑，哥哥不清楚吗？”
　　这缠绵的气氛饶是扬州风气开放，周围食客也忍受不住，纷纷掩面咳嗽几声掩饰尴尬。
　　但也有性子暴烈的，直接拍桌骂道：“要搞到窑子里去搞，大白天的到人多的地方来存心恶心人！”
　　黑衣的万般不动，“这位哥哥好有趣，为什么到人多的地方来？”黄衣的撑着脸看他，说到后半句声音渐低，“我当然是为了让抓我的人好找啊。”
　　话音未落，已听，兵戈声渐起。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端的是千般寒意、万般杀机。
　　“嗒、嗒、嗒。”
　　一个身穿麻衣、手持念珠的僧人上楼来，只见这清净庄严的僧人，隔着重重杀意对着众人缓缓启口：“劳烦各位施主寻得此人，接下来就由小僧送这两位施主回风云盟。”
　　杀气腾腾的诸位武林人士俱吃了一惊，“风云盟盟主十日前说已请得菩提宗住持点头，派了座下大弟子来降服魔头。”有人说给不明情况的听，“想必这就是那菩提宗的大弟子了。”
　　“看来这两魔头的死期到了！”“有菩提宗出手，这两魔头今日别想出这扬州城！”“让你们为祸武林，残害各大门派有为才俊！”“修炼魔功，吸人内力的狗贼，还我师兄内力来！”
　　各大门派虽说来的人不多，却也热热闹闹挤满一层，或说或叫，十分兴奋，场面一时分不清是英雄除魔还是狗熊买菜。杨妙尘束起散开的黄色外衫，见他们一时还没有抓自己的打算，还能分出几分精神去看好戏。辛伯鸿对杨妙尘不悦道：“为什么你做的好事要我和你一挨骂？”
　　了凡见众人没有离开的想法，主动走到杨、辛二人桌前双手合十对二人行了个礼：“我师父福释法师请二位施主菩提宗一叙，请随小僧一同前往。”
　　辛伯鸿：“既然是菩提住持邀我二人岂有不去之理？但我二人还有要事在身，待忙完事情，定然与我家教主一同前去拜访住持。”
　　他们这一来一往彬彬有礼的样子逗乐了杨妙尘，他哈哈大笑道：“知道的是官捉贼，僧除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是世交的好友，亲热的连襟呢！”他笑完还端端正正回了一礼做作地学着两人的口气：“真是对不住小兄弟，我们实在脱不开身，要不您放过我们，下次一定！”
　　“一定”二字一落，杨妙尘袖口就滚下两枚圆球，还没看清是什么，两团桃花似的烟气就在爆炸的瞬间充满整个二层。这左右护法顺势跃出窗口，乘着轻功出了扬州城。
　　跟在后面的就是了凡小和尚。他不紧不迫地跟着两人。中途无论杨、辛两人如何换装束、换旅店、换路线都会被这个小和尚找到，他跟影子一样围在二人左右，只要三人一碰面，他就用温和的声音问二人：“施主准备好同我一起去菩提宗了吗？”把他们吓得又开始新一段逃亡。这逃又逃不掉，甩又甩不开，打也打不过像牛皮糖一般的人物终于气得辛伯鸿都变了脸色，在一天被逼的野外露宿时候，摔掉手上的烧火棍，怒指着就距离十丈的生火了凡说：“你到底想怎么样？有本事把我们两个都打晕了带回去！又不来打，菩提宗的和尚都像你这样又黏又烦人吗？”
　　杨妙尘倒是意外的很沉得住气，他边烤着野兔边抹盐，非常悠闲：“好哥哥你就休息吧，他不会理你的，跟和尚比谁沉得住气你真是疯了。”他把烤好的兔子肉剃下递给辛伯鸿：“赶了一天的路还有力气叫呢？快吃。”
　　这回那个小和尚倒是理人了，真是破天荒：“师父是让小僧把二位施主活着带回去，如果二位施主能自愿跟小僧回菩提宗，那是最好不过了。”
　　杨妙尘笑着夸道：“小师父耳力不错，不过尊师是让你把我们活着带回去，只要剩一口气就算活着啊，小师父可以稍微变通一下的。”
　　了凡听着这恶人的恶话倒是不恼，还认真思考了一番：“杨施主不是我佛门弟子，有此想法也不奇怪，但小僧学艺不精，不敢托大，因此觉得还是不要心存侥幸的好。”
　　杨、辛二人对视一眼，维持不住端庄，一同放肆大笑起来。杨妙尘半晌才平复过来，揉着肚子把那正经的小和尚招呼过来：“小和尚，你过来，我问你‘福慧智子觉，了本圆可悟。周洪普广宗，道庆同玄祖。’你排到哪一个了？”
　　了凡：“小僧了字辈，法号了凡。”
　　辛伯鸿打趣道：“我还以为菩提宗都是些‘貌古眉如雪’的老和尚，没想到还有这么年轻漂亮的，诶，小和尚，你几岁了？”
　　“还有三个月就十七了。”
　　“就是说现在十六，”杨妙尘靠着树干，半阖着眼问他，“你入住持门下多久？”
　　“我三岁拜师，也有十三、四年了。”了凡不能理解魔头为什么要问他这些问题。
　　辛伯鸿抄着手臂坐在杨妙尘旁边，心里都是被束发之年的小儿鄙视的愤怒，但想想他没有头发心里又平衡很多：“我看你根骨奇佳，也学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叫学艺不精？难道师傅教导的时候你都去摸鱼偷果子了吗？”
　　没等了凡回答，杨妙尘先笑起来：“你是第一天见菩提宗的和尚吗？他们都是先锻体再练内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小和尚才有内力不到三年吧？”
　　辛伯鸿惊讶极了：“不到三年？你告诉我他身上这么强大的内力不到三年就能练成？你当我三岁小孩呢！”
　　杨妙尘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脸：“你爱信不信吧，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人人都争着要当和尚呢？还‘第一关门，第二内门，最次出门’地叫着就是要争那个住持的关门弟子当呢？”
　　“我就只知道当和尚好啊，小时候吃不起饭，隔壁的大婶就把自己的儿子送去当和尚，最后只有这个当和尚的儿子活了下来，我才知道当和尚好，又免徭役又免赋税。”辛伯鸿倒很诚实地说话。
　　杨妙尘到也不得不承认，这也是当和尚的好处。
　　辛伯鸿看着这个真实的“关门弟子”啧啧称奇：“这倒是个活宝贝啊，妙尘你说我们把这宝贝带回去是不是立大功了？”
　　杨妙尘撇撇嘴：“你也要先打得过他，再想其他的，天真！”
　　了凡乖乖巧巧地跪坐在两人对面，看着二人说话。他人不说话，肚子到先说话了：“咕。”
　　杨妙尘和辛伯鸿听到声音，齐刷刷地看着他，毕竟两人是第一次见庄重的小师父发出这么不庄重的声音。
　　了凡喜欢强调自己“差一点”才到十七岁，可见他离成熟也是“差一点”。现在他已经快把红透了的脸埋到膝盖上了。
　　杨妙尘和蔼可亲地摊开包袱把他们的干粮分给了凡一块，了凡犹豫了一下，看这个大哥哥至少还有点人样，自己肚子实在太饿就接过来吃了。
　　杨妙尘还怕他噎着把水递给他：“喝点水，别噎着了。”
　　辛伯鸿非常幸灾乐祸：“你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有旅店我们都不住一定要风餐露宿吗？”
　　“因为我们发现你没有风餐露宿经验啊！”两人又肆意地嘲笑了小朋友一番。
　　杨妙尘等了凡吃完问他：“你师父是不是只给你钱，不告诉你遇到特殊情况怎么办啊？”
　　了凡摇摇头：“是盟主说你们魔教中人养尊处优受不得苦，让小僧只带着钱就好了。”
　　杨妙尘万种心情在心中叶只化为一叹：“你师父也真放心你这么个什么也不懂得人下山来。”
　　两个人都是人精，由浅入深地这么一聊把这个小和尚的防备之心给卸下了，两人看火候差不多了终于进入了正题。
　　辛伯鸿说：“你看小和尚，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没把我们俩带回菩提宗，你说不定就饿昏了。”
　　了凡思考了一会，摇摇头：“不会的，明天开始我会做起准备来。我会让二位施主主动跟我回菩提宗！”
　　辛、杨两人啼笑皆非，杨妙尘也不跟这实心眼的小和尚兜圈子：“我可舍不得虐待这么可爱的小朋友，我们也有任务在身，不可能都跟你回去。”杨妙尘如愿以偿地在小和尚脸上看到无措的表情，心满意足地接着说下去：“现在我这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这任务我们两个都可以完成，所以我们让其中一个人去完成任务，另一人跟你回菩提宗。”
　　了凡看看杨妙尘又看看辛伯鸿：“要是我不同意呢？”
　　杨妙尘可惜道：“那我们只好打一架了，我倒是有信心能拖你一拖，最后你还是只能带一个回去。”
　　“那要是他去喊人来救你呢？”“你可以封了我的穴道，把我当成你的人质。”
　　这又触到小和尚可能犯戒律的可能性了，他又开始衡量。
　　“做决定吧小和尚，现在你还有机会把一个人带回去，等我们到了江宁府联系长老们，别说带人走了，你都别想会去！”杨妙尘吓唬他，让他赶紧做决定。
　　了凡毕竟还是个“差一点”十七的小朋友，即使觉得这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好像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但一时也说不上来，稀里糊涂地和杨妙尘踏上了回菩提宗的路。等他反应过来，辛伯鸿已经快马加鞭往跟他们相反的方向飞驰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