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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迟疑未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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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宽大的马车正驶在前往圆明园的官道上,车内坐着的正是康熙爷最年长的两位皇子——如今的直郡王胤禔和理亲王胤礽。
只听胤禔对胤礽发着牢骚,“皇上也太狠心了,八弟勤勤恳恳帮他做事,不就隆科多私自见他没禀奏嘛,这种事情,换作是我都未必敢照实奏上去,皇上也不体体下情,这便容不下他了?”
“说得好轻巧,”胤礽一个眼刀扫过去,“那隆科多是什么罪名?谋逆大罪!知情不报者同罪论处!四弟待老八够好的了,爵位、仪仗、赏赐什么的姑且不谈,都快比肩上辈子的十三弟了,单论平时办差出了错,皇上从不会明旨训斥,顶多私下提点两句,再者,四弟居然肯纵着他结交大臣,简直宠上天了。”
“八弟多么细致妥帖一个人,一年到头多少大事小事啊,也没出几件差错,替皇上省了多少心,这还要挨骂也太说不过去了。还有什么叫结交大臣,难道不是为了帮皇上笼络人心?倒被你说得像结党营私一般,听闻八弟每回接见外官都刻意让长史在场,呵,谁不知道廉王府的长史胡什屯是他老四的人啊。卖命干活还得被人监视,要换了我早尥蹶子了。”
“瞎说什么呢!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弄个双方都知晓底细的眼线,一个不用担心臣子有什么歪心思,另一个也不用怕被皇上猜忌,两相便宜,他们彼此心里有数就行,你替胤禩瞎抱什么不平啊!”
“反正,这次见了老四,我一定要好好与他掰扯掰扯道理,就凭胤禩四年来的功绩,足以将功补过了吧。”
“你是真不了解帝王的心思,就你这榆木脑袋,从前还想与孤争太子之位!在皇上眼中,功是功,过是过,根本不是一回事。你现在同老四提功绩,他要怎么想,哦,有了功绩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看你还是别去劝了,在外头等我,没得添乱。”
“你与胤禩又没什么交情,谁知道你是去求情的还是去添油加醋的?”
胤礽几乎气结,“好,你要去便去,万一一句话犯了皇上的忌讳害死了老八,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到了九州清晏殿外,胤禔踌躇了下,说:“二弟言之有理,我便在这儿等消息吧。”说着便猛然跪倒在地,冲着殿门磕了个头,大声道:“皇上,求您网开一面,对廉亲王从轻发落。”
胤礽无奈一笑,迈步进去,见胤禛坐在炕上,神情落寞,他这辈子第一次当面向胤禛行君臣大礼,“臣理亲王胤礽请圣躬安。”
“快起来,二哥怎么同我客气起来了。” 胤禛亲自下炕搀起胤礽,“二哥快坐。”
“谢皇上。”胤礽待胤禛重新坐下,便也侧身坐到他身旁,“平时随意些就罢了,今天时机不同,一则臣有今日全赖皇上圣恩庇佑,快到年下了,臣该向皇上请安恭贺的;二则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上正在气头上呢。”
“二哥这张嘴锋利依旧,”胤禛给胤礽斟了杯茶,奇怪地问:“大哥的样子像是来同朕打擂台的,怎么不进来?”
胤礽指指外头,“原本非要找皇上理论,我硬拦着呢。大哥脾气冲,回头冲撞了皇上反倒火上浇油。”
“二哥怎么知道的?”
胤礽从怀中掏出两封信递过去,“时移世易,我才不信你如今会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为难老八,于是乎就写信给胤禩问他原因,他倒是实诚得很什么都招了,这是来往信件,皇上瞧瞧吧。”
胤禛仔细看了信的内容,胤禩的确详细明了地讲述了事情经过,言语间颇有后悔自责之意。胤禛心中一阵称意,哼笑一声,“看来二哥也是来为胤禩说情的?”
“切,谁要替那只八狐狸讲情,他那纯属活该,罪有应得。臣是听闻皇上心情不佳,特地来陪皇上聊天解闷的。” 胤礽看到暖炕内侧放着一个卷轴,不客气地拿过来打开,正是胤禩之前进献给胤禛的生辰贺礼《渔翁垂钓图》,“嘿呦,这画上的字迹咋那么眼熟,我说皇上为啥还没发落老八,连亲王爵位都给他留着,心慈手软得不像你了。”
“唔,我确实没想好怎么处置他,”胤禛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二哥说说,我这辈子哪里对不起他啦?念着他上辈子受的委屈,朕是能包容就包容,能给的恩典全给了,可他居然连这么大的事都瞒骗朕,简直毫无心肝,忘恩负义!”
“嗯,”胤礽不迭地点头,“欺君之罪,罪不容诛。那皇上还犹豫什么?直接赐下毒酒、白绫、匕首,让他任选一样自己了断,多容易的事儿啊。”
胤禛张嘴结舌,“二……二哥?”
胤礽仿若不见,继续自顾自道:“我知道了,皇上不愿担上屠杀亲弟的恶名,那也简单,二哥亲自走一趟,老八那么乖觉的人,为了保住全家一定乖乖就范,了结地干干净净,丝毫不用皇上费事的。到时候皇上就当他病故,再给建个稍微好些的廉亲王园寝,大家都会敬佩皇上优待良臣,友爱手足。”
胤禛听得快傻眼了,“二哥,弟弟没心思同你说笑。”
“臣没有开玩笑,”胤礽收了玩世不恭的模样,正儿八经地说道:“都快半个月了,要不然皇上想如何?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将他一辈子圈在路傍园?或者等到手底下那帮子人再把老八这些年办的差事捣腾一遍,吹毛求疵地翻出其它罪状,好让皇上心安理得地下手整治?亦或是皇上一时找不到人上题本?那臣倒是愿意效劳来当这个恶人。”
胤禛被胤礽几句话讲得无比郁闷,“我是气他辜负了朕,可真要下狠手,心里头又……”
“那要不干脆宽免了他?”
“他这回犯的可是死罪!”胤禛两只眼睛瞬间立了起来,见胤礽眉毛一横,又有些底气不足地说:“就算死罪可免,那也不能……”
胤礽莞尔,“你没把隆科多谋逆的事翻到明面上,不就存了保全胤禩、弘时和佟家的心思?老八是做错了事,自作自受,可背后原因你我心知肚明。你不是一贯最擅长‘原情定过,赦事诛意’的嘛,老八如果真的怀有异心,大可以等弘时让你服药之后再当众揭发,他就能够名正言顺地监国摄政。四弟,其实你很清楚,如今他对你一片忠心。”
“二哥以为他情有可原?”
“我怎么以为不重要,关键是皇上怎么想的。”胤礽郑重道,“若以国法论,老八这回怎么也逃不开个死字。所以四弟,你若此时了结了他,心中尚有痛惜歉疚,他好歹还能得个死后哀荣;可如果现在不动手,你心底那份疑虑和不满却并未散去,往后无论他做什么,落到你眼中只怕都是别有居心。等将来四弟你的耐心耗尽,彼时兄弟情分都消磨得差不多了,他又会是什么下场?只怕是……比上辈子更加凄惨!”
“天下人的生死荣辱皆取决于皇上一念之间,皇上认为帝王之权受到威胁,想除掉谁,没人能阻拦您。可皇上既要取人性命,又想让人感恩戴德,又想自个儿问心无愧,还想要好名声,还指着朝臣兄弟们都能理解你,四弟,你太贪心了。”
胤禛揉了揉太阳穴,“直说吧,依二哥之见,该当如何?”
“此事,要么彻彻底底当它未曾发生过,假如四弟做不到,觉得不甘心如此轻巧放过,那就给老八一个痛快吧,别让他受零碎折磨,再替他照料一家老小,也算全了这些年的君臣手足之谊。不过,你若当真逼死了老八,可别期望十四弟他们不会怨你。”
“臣今日僭越了,言尽于此。何去何从,四弟自己决断,只是,将来莫要后悔才好。”
待胤礽走后,胤禛独自在暖阁里枯坐许久,直到苏培盛默默进来换茶,他对着窗外一片漆黑,用涩然的语调问:“听说他这两日病了都不敢宣太医?”
苏培盛当然知道胤禛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廉亲王定是自知有罪,心中悔愧不已。”
“呵,我就看不上他那虚伪矫情的样儿。”胤禛咬牙切齿道,忽而又想起一事,“近几日弘旺在书房读书,没人怠慢他吧。”
“哪能呢,谁不知皇上关怀子侄,最疼的便是怡王府、廉王府和恂郡王府的几个小阿哥,只不过……弘旺阿哥打前日起就告病未去书房上课。”
胤禛神情怆然,“苏培盛,你讲讲看,朕该原谅他吗?”
苏培盛慌地一跪,“奴才不敢妄论。”
“此处没有旁人,说说怕什么?”
“奴才愚见,论忠心妥帖,善体圣意,全天下人加起来都及不上怡亲王的,廉亲王自然不如怡亲王事事能与主子想到一处。但是,若说廉亲王有不臣之心,奴才以为,殿下怪冤枉的。主子昏迷时廉亲王的焦急担忧绝非作伪,素日里办差也是真格儿替主子操心,至于帮三阿哥隐瞒,那不正说明殿下待三阿哥用心良苦,与主子疼爱弘旺阿哥是一样的。”苏培盛瞧出胤禛已有松动之意,便琢磨着词句尽量顺着皇帝的意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