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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天子之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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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主子,四日前三阿哥感染了风寒,这些天一直卧床不起,恐是没法来了。”
胤禛眉头蹙起,“怎么没人告诉朕?”
“是……皇后主子怕皇上费神,特意叮嘱了等阿哥好些再回皇上。”
“他病得倒挺是时候”,胤禛用嘲弄的口吻道。“传朕口谕,三阿哥身边的奴才未能照料主子,全打发到辛者库去服苦役,你另挑合适的人服侍三阿哥。另外,他既病了,正该多将养将养,最近就待在自己住处别出门了。”
第二日勤政殿听政,胤禛沉着脸坐在御座上头,底下站着王公大臣、内阁学士、各部尚书及奏事官员,皆有些惴惴不安,不知皇上这股子火气又要落到哪个倒霉的身上。
果不其然,皇帝抄起茶碗抿了口热茶,随手将杯子重重摔在案上,没好气地道:“前儿刑部查处隆科多收受贿赂,中饱私囊,想朕登基之初,视隆科多为心腹之臣,授以总理事务之权,可他却招权纳贿,勾结营私,实属自取诛戮!”胤禛愈说愈气,眼光扫过站得最近的廉亲王胤禩,心头的那股无名之火再也按捺不住,“哼,莫说隆科多了,宗室勋贵之中,只怕也有这样的欺罔悖负之臣呢!廉亲王,说说看,你收了隆科多多少好处,才敢撺掇着部下官员一齐上折子给这种禽兽不如的人求情!”
胤禩根本未想到胤禛会突然朝他发难,此时被猝不及防地点了名,震惊之余不禁脸色煞白,强自稳住心神,出列上前两步跪禀,“皇上息怒,隆科多平日偶尔到王府拜访,所赠只特产一类,事后臣也回了点薄礼,不过大家同殿为臣,略尽礼数,并无私交。至于替隆科多求情,全赖臣迂腐,想着好歹同为孝懿仁皇后一脉,未能体察圣上警醒群臣的苦心是臣之过,臣知罪,请皇上责罚。”
“嚯,你倒撇得一干二净!什么同为孝懿仁皇后一脉,鄂伦岱已上奏将隆科多从佟氏宗谱中除籍,廉亲王不知道吗?隆科多帮着向他行贿的人谋官,称为佟选;你呢,当然不缺银子,还能自掏腰包替那些欠国库钱粮的官员还亏空,等他们有了余钱便可到隆科多那儿买官,乘机博取贤名,好一个任用私人的八佛爷!怪不得你与隆科多投契得很,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胤禛连珠炮一般口若悬河,声调越提越高,直说得满部大臣们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看不懂皇上这闹得哪一出,于是几十双眼睛皆盯在廉亲王后背上。
恂郡王胤祯觉出不对,刚预备出声劝解,被旁边的胤俄死死拉住,只听胤俄压着嗓子道:“先瞧瞧情形再说。”
胤禩挨了皇帝一通训斥羞辱,此刻已是涨红了脸,又气恼又羞愧又委屈,自重生来,老四还从未当着满朝外臣的面给自己没脸。何况,虽说老四下了严旨,除父子兄弟外不得帮他人代还亏空,但是帮亲信部属还债也算满人旧例,本是私下和胤禛商议过的,只没摆到台面上,不独他胤禩,怡亲王也曾做过,怎的现在老四翻脸不认账,反成了他一人的罪过了?饶是胤禩再迟钝,也料到胤禛借题发挥绝不单单为了这么点子事,必有其它。听胤禛频频提到隆科多,话里话外指桑骂槐,胤禩心头一颤,莫不是……老四都知道了?
一种久违的无措感袭来,胤禩方寸大乱,搜索枯肠想着应对之辞,那边胤禛又一次开口:“还有,朕赐你双亲王仪仗,你却凡事减省,出门不用引观,巧取谦让之名,邀结人心,意欲何为!你眼里头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皇上?!”胤禩颤着唇,头脑一片空白,想出言自辩却又不知该从何辩起。听着皇帝没完没了地找茬,仿佛回到过去动辄得咎的日子,他忍不住抬头望向胤禛,却见龙椅上那位眸子如刀似地刮进他的双眼,顿时手足发凉,心猛地向下沉去。
“廉亲王胤禩不忠不敬,怀奸败法,即日起停职,着宗人府详查议罪。”胤禛最后冷冷地丢下一句,甩手走了。
胤禩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眼眶酸涩得厉害,果然啊,雍正还是雍正。
等到大臣陆陆续续离开,胤禟几个才快步来到神情恍惚的胤禩身旁,扶他起来,“八哥,你没事吧?”
胤禩推开胤禟的手,自顾自站起,面上似笑似嘲,“怕什么,左不过那些事儿呗,横竖也不是头一遭了。”
几人随着胤禩退到勤政殿外,往胤禛的寝宫九州清晏走去,十二月的京城寒意逼人,北风冷冽地刮过,天空已是飘下雪来,让人忍不住打颤。胤祯张张口,终是问了出来:“八哥,皇上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的,您到底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现下也该告诉弟弟,咱们才好想办法呀。”
“别问了,与你们都不相干的。”来到九州清晏殿外,胤禩整了整袍子跪下,心灰意懒地说:“劳烦十四弟替我请旨候见吧。”
胤祯知趣地不再多问,上前悄悄地问了胤禛跟前的执事内监陈福:“里头情形怎样?皇上这会子可见大臣么?”
“这……”陈福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他平日得胤禩他们的赏极多,又是主子跟前得宠的王爷,原也乐意时不时地卖个好,但此时却不敢浑说,唯恐被皇帝知道,得个内外交通的罪名。
“公公照实说吧,皇上怪罪下来自有我担着。”
陈福碍不过胤祯一再催促,小声道:“龙颜震怒,方才苏总管都得了不是呢,王爷们还是请先回吧,何苦这个时候来顶雷。”
“八哥,要不咱们……”
胤禩此时已冷静了些,语气淡淡,“你们先回去,记得,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该做的千万别做,尤其不要上折为我说项,更不要请托旁人,安安静静的便是帮我了。”
胤祯与胤禟、胤俄互相之间交换了个眼色,虽然心中都焦灼万分,可也清楚胤禩说得在理,遂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胤禩独自跪在冰天雪地里,不过小半个时辰全身已落满了雪粒,通红的脸上像是结了层薄薄的霜,膝盖亦冻得麻麻木木的,可这些都远远及不上心里透骨的冰冷。
不知不觉又过了两个多时辰,方见苏培盛出来,脸色有些尴尬地挺着身立在台阶上,道:“上谕,朕痛责廉亲王,概以其上违国法,下负君恩,而廉亲王不顾体面,于九州清晏殿门前雪地长跪,希图自残以沽名,欲陷朕于无义乎!其心存阴险,无所不用其极,断不可取!命其即刻回路傍园闭门思过,无旨不得觐见。钦此。”
胤禩眼中慢慢浮起一层水雾,他用力掐了掐掌心,一叩到底,“臣……谨遵圣训。”被苏培盛和陈福左右搀扶着,胤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雪中跪了足足三个时辰,引得他旧疾复发,腿疼难忍。
苏培盛有些悲悯地看着他,低声劝道:“主子一向这个脾性,王爷且回去避避风头吧。”
好不容易回到路傍园,胤禩便觉得头疼得紧,整个人昏昏噩噩的,才跨进房门,就一头栽了下去,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着“传太医”,胤禩忙拉住了正安顿他的福晋,有气无力地说:“别叫太医,咱们府上的大夫也尽够了,什么节骨眼儿了,安生些罢。”
八福晋表示赞同,“叫太医来我还不放心呢,谁知道是来治病的还是害命的。亏得你之前还以为他是好人,蠢不死你!”
胤禩忍不住嗤笑一声,捏了捏福晋的手腕,嗔怪道:“休得胡说了。”
八福晋凤目一瞪,“怕什么!你现在胆儿越来越小了,我就不信他能拿我一个妇人怎样。”
“当今圣上可是祖宗规矩都破了好几遭,八旗旧勋都换了好几拨了,怎么不会拿你怎么样。就算为了你母舅家,也该收敛收敛你那姑奶奶脾气,我才好护得住你们。”胤禩语重心长地说完,上下眼皮直黏在一块儿,不多久便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申时,胤禩迷迷糊糊睁眼发现床头墩子上坐了个人,定睛一看却是胤禟,愕然道:“都说了别来,怎的连八哥的话都不听了。”
胤禟毫不在意地扁扁嘴,“凭咱俩的关系,难道现在撇清老四就会信了?倒是十四弟原本也要来,我说他如今掌着兵呢,回头被老四晓得更添猜疑,这才哄得他没跟来。”
“外头可是出了什么事?”
“别提啦,今儿保泰上了宗人府的题本,不仅言辞替你开脱,议的惩处也是……呃,罚俸三年,这不,皇上大发雷霆,当场免了保泰的宗人府宗令。还有,苏努和鄂伦岱帮你们求情,结果鄂伦岱停职,苏努也被罚了一年俸禄,老四真真是冷酷无情。”
胤禩心中一急,“不是让你们别急吼吼地替我说话嘛!没用不说,反把自个儿搭进去。”
胤禟摊手,“我和他们说了的,人家不听劝有什么法子,谁让八哥人缘好呢。”
“唉。”
胤禟听着胤禩叹气,心中好一阵忐忑,小心翼翼地问:“八哥,这回老四他……会做到什么地步?”
“不知道,”胤禩眉间难掩愁色,“保住你们……应当是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