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波渡尽（清穿）》章誉

46、说服

　　弘时脸上写满了惊诧，“八叔？”
　　胤禩眉毛一扬，“怎么，你不服气？”
　　“听十四叔说，弘历他挥金如土，好大喜功。”
　　“可他在位期间蠲免天下钱粮，重视水利、修葺浙江海塘，平定准噶尔、统一新疆，也算得上功绩卓著。再者，当帝王就要有足够的决心、狠心和手腕，弘时，你确定你有吗？就在刚才，你说要把龙椅让给我，可见你并非非要当上皇帝不可，但你需知道，夺位是没有退路的，不是万人之上便是粉身碎骨。”胤禩严肃得盯了脊背发颤的弘时片刻，接着指了指地上的残片，“还有这碗药，要么不做，做了就该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背叛就是背叛，你既然已经割舍了父子情分，却又瞻前顾后、手下留情，难道你汗阿玛还会因为你背叛得不够彻底而轻易原谅你吗？”
　　弘时脸色越来越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您倒不如让我把那碗药喝了，这样就算皇父知道真相，也不至于拿一个病得躺在床上起不了身的儿子怎样，顶多任我自生自灭。”
　　“你年纪轻，冲动些也是有的，那个在背后煽动你、拿你当枪使的人才是罪魁祸首，你说呢？”胤禩继续循循善诱。
　　“八叔若是去刑部审案子，保管再无积案。”似是放弃了挣扎，弘时渐渐恢复平静。
　　胤禩冷哼一声，“是隆科多，对吧？”
　　弘时避无可避，只好承认，“是，可他答应了我不会害汗阿玛性命的。隆科多说，如今皇父和十三叔都受了重伤，难以理政，有我这个年长皇子加上他这个步军统领，起码可以让我名正言顺监国，之后再……”
　　“之后再笼络其他大臣？”胤禩摇头叹气，“弘时，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明白孩子，怎得如此天真！篡位可是凌迟处死、诛灭九族的大罪，他既孤注一掷走上这条路，又岂会留下祸患？况且，你年纪轻，资历不足以服众，而隆科多手握京城大半兵权，还捏着你的把柄，将来你一旦登上大位，势必得倚仗他才能坐稳这把龙椅，他只不过想利用你平步青云、达到他成为权臣的目的，你居然轻易便上套，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简直丢你汗阿玛的脸！”
　　“八叔……侄儿实在不明白，皇父当初那么对您，您真的不怪他了么？”弘时抬起迷茫的脸说出心中的不解，他原以为汗阿玛与八叔九叔他们怎样都该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但重生之后每一天都打破了他的认知。
　　“你知道当年我有大半朝臣的支持，而你十四叔手上有兵马，若是真的放手一搏，即使不能把你皇父拉下马，至少也能拼个玉石俱焚，可我为何没有那样做？因为，我首先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哪怕他把我驱逐宗室，我身上流的也是爱新觉罗的血脉，如果为一己之私让大清陷入内忧外患，九泉之下我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胤禩从不后悔争位，但也不后悔最后放弃。
　　“所以这辈子八叔便甘心屈居人下当一个臣子，整日看着汗阿玛的脸色过日子，还要时刻担心头上悬着的刀落下？”
　　“退一万步说，你皇父这辈子可是占足了大义名分，本可以继续毫不留情地打压我，处置我，让我万劫不复，但他为什么没有那样做？弘时，你汗阿玛从来不是冷血之人。不要只用眼睛看一个人，要用心看。”
　　“事到如今，我怎么看待皇父都已经不重要了，等他知晓这件事后绝不会放过我的。”弘时的眼底透着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那就别让他知道”，胤禩说得斩钉截铁。
　　弘时狐疑抬头，“八叔是说？”
　　“毕竟你汗阿玛还未喝下这汤药，现在悬崖勒马也并不迟。你立刻回去，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把今天的一切全部忘掉，今日过后，你还是你汗阿玛的儿子，大清的三阿哥。只要你从此打消那个念头，八叔保证不会将今天的事告诉你汗阿玛的。”
　　弘时哭得满脸泪水，“八叔，侄儿一时鬼迷了心窍，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来，侄儿知错了。”
　　胤禩的神色柔和下来，替弘时擦了擦眼泪，道:“去吧，别让人瞧出来你哭过，还有，不要再见隆科多。”
　　弘时迟疑地瞟了眼地上的碎瓷片，“那这里……”
　　“放心，八叔会帮你善后的。”
　　弘时平复了下心绪，无比感激地对胤禩道：“谢谢阿玛。” 本来嘛，皇父就曾经把他赶去做八叔的儿子，更别说八叔及时拉他回头，避免其泥足深陷，还替他瞒下这样的罪名，在他心里八叔确实比皇父更亲近些。
　　胤禩无奈地扶额，弘时内心到底还是对胤禛有些怨气的。他想了想，一脸平静地叫了殿外的奴才进来收拾地面，又命再煎碗药来，亲自给胤禛灌下。
　　走出九州清晏殿门，胤禩有些恍然，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为了胤禛的帝位而不遗余力，抬头放空双眼望了望天，对前来的心腹阎进说，“派人去吏部值房悄悄找到隆科多，约他今晚到我远郊的那处庄子上去，要注意掩人耳目，明白么？”
　　阎进隐隐有些担忧，“主子，您当真要蹚这趟浑水。”
　　胤禩摊摊手，“我早就在浑水里了，躲是躲不掉的。”
　　夜幕降临，隆科多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旗人常服走进一家气派的院落，见胤禩正负手立在庭院内，显然已等候多时，于是上前道：“奴才隆科多给廉亲王请安。”
　　胤禩转过身，一贯的笑容此时漫上一丝凉意，“不敢，隆中堂本事见长，上回挑拨本王夺位不成，这一次就变本加厉，竟敢教唆三阿哥谋害皇上，你自个儿不想要脑袋，难道连佟佳氏全族都不顾了吗！”
　　隆科多脸色微变，旋即道：“看来是王爷阻止了三阿哥，难怪奴才今日去阿哥那里拜见被拒之门外。只不过，王爷既已识破一切，为何没有检举奴才，反而约奴才深更半夜前来相见？”
　　“隆科多，本王早说过，你很聪明，就是没用在正道上头。”
　　“奴才惶恐。事已至此，奴才已彻底完了，只是不知王爷肯不肯给奴才一条活路。”
　　“你是自作孽。”
　　隆科多的语气急促了几分，“王爷救奴才便等同于救您自己和三阿哥。”
　　胤禩眉心轻耸，“哦？此话怎讲？”
　　“若是奴才被下狱，熬不住刑，加上为求不拖累族人，自然什么都会招了的。三阿哥意图毒害皇上被王爷当场撞破，此事自不必说，而王爷明知奴才曾策反您，却知情不报，假如皇上得知真相，王爷觉得他会放过您么？”
　　“空口无凭，你有证据吗？”
　　“王爷心思缜密，因而偷偷派人将那条染了药汁的地毯处理了，偏不巧奴才路过看见，想着那盘金线银毯是川陕总督岳钟琪监制的贡品，烧了怪可惜的，就顺道让人拿到我那儿去了。”
　　胤禩心尖一紧，嘴上仍说：“那也是三阿哥做的，与本王无关。”
　　“以咱们这位皇上的精明多疑，必能分辨得出真假，只要皇上认定王爷图谋不轨，有没有证据还重要么？王爷身居高位，总理户部事务多年，总不会一点儿错处都没有吧，但凡皇上铁了心想抓您的把柄，您该会是什么下场？何况，倘若您不愿保住三阿哥，奴才也不会在这儿了。”
　　胤禩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隐忧被隆科多一语道出，他抿着唇犹豫片刻，终是道：“你保证不会再做那样狼子野心的事？”
　　隆科多双膝跪地，“从今往后奴才定当洗心革面，谨守本分，三阿哥的事奴才会烂在肚子里的。”
　　“但是，你也说了皇上洞察一切，刺客一事摆明了有内奸，他迟早会怀疑到你身上。”
　　“侍卫中本就有白莲教的人，恂郡王应该已经查到了吧，白莲教的规矩向来是不牵累他人，只需抓捕他的时候让他有自尽的机会，便可将一切推到他身上，再无人知晓这个秘密。”
　　胤禩的声音中透着讥诮，“利用完就踢开，你可真够无耻的。”
　　隆科多毫无愧色，“无毒不丈夫，再说那人本就是白莲教的，并不冤枉。王爷与其同情反贼，倒不如想着保住廉亲王府上下和三阿哥。”
　　胤禩凝眸沉吟，再开口时已有了决断，“好，本王答应你。”
　　翌日晌午，胤禛终于完全清醒，喊了胤禩、胤祯来，细细询问了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在得知刺客在宫中的内应暴露后自刎，胤禛浓眉紧皱，问：“可还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十四面色僵了僵，“白莲教原本在京城的驻点已经人去楼空，臣弟无能，并未查到其他。”
　　“白莲教由来已久，教众众多，行踪隐蔽，着实不好对付，也怪不得你。”胤禛缓和了神色，“朕与胤祥都倒下了，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胤禩内心有愧，低垂了头怕胤禛看穿自己的心虚，语气极为恭顺，“皆是臣等分内之事，何谈辛苦，何况，还有胤禄、胤礼帮衬着。”
　　胤禛嘴角噙着笑望向胤禩，“八弟，你能放下成见与他们一起共事，朕很高兴，先前你曾劝我加强圆明园守卫，早该听你的，现今十三弟受了伤，这督领圆明园八旗守卫禁兵的差事便由十四弟与十六弟一块儿负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