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波渡尽（清穿）》章誉

45、一念之差

　　就在胤禩与胤祯商讨事务的功夫间，陈福进来躬身道：“禀二位王爷，三阿哥到了。”
　　“快请。”
　　弘时披着件斗篷进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先向胤禩、胤祯问了安，才垂手立在一旁。
　　胤禩安抚地看了他一眼，“你来了正好，如今皇上这里就由你照顾了。”
　　弘时微微有些惊诧，“只我一个人？侄儿年轻识浅，怕是……”
　　“别整这些虚话，外头可有一堆事等着我和你十四叔呢。再者，就是平民百姓家里头，阿玛病了，当儿子的侍候在侧不应该么！”
　　弘时抿抿唇，小声应了句“是。”
　　等胤禩、胤祯离去，弘时坐在床榻边的矮几上，望着他两辈子称之为“汗阿玛”的人，心中说不清是啥滋味。恨他吗？自然是有的，恨他作为父亲却毫不犹豫地放弃他，可此时见胤禛如普通人一样躺着，又惊觉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个普通人，会受伤、会疼，会有生老病死。
　　第二天皇后乌拉那拉氏终于赶到，她十一岁那年就被圣祖仁皇帝册封为胤禛的嫡福晋，丈夫严肃清冷、不苟言笑，待她没有宠爱，却好在还有足够多的敬重、信任与荣光，出身名门、端庄婉顺的她便也尽心尽力做好他的贤内助，二人携手半生一直相敬如宾。从知书达理的懵懂少女到雍容高贵的一国之母，她陪着胤禛一步步走过刀光剑影的皇权斗争，饶是当初听到胤禛遇刺的消息，她亦能镇定地安稳内宫，没让人瞧出一丝慌乱，可此时亲眼面对这个局面，看着躺在床上的胤禛，软弱和惶恐却莫名涌上心头。
　　“皇额娘……皇额娘连夜赶路，可要先去休息？”皇后的嫡子弘晖早夭，她一向喜欢孩子，待众皇子皇女一视同仁、关怀有加，弘时见她面色极差，便不由得有些担心。
　　乌拉那拉氏瞅着弘时眼下与自己相似的青黑一片，慈祥地抚了抚他的脑袋，道：“没事，三阿哥一宿没阖眼，快去歇着吧，这里有皇额娘呢。”
　　弘时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精神不济，便行了跪安礼告退出去。
　　回到皇子在圆明园的居所——洞天深处，刚跨进屋门准备倒在炕上的弘时就发现不对劲，屋里居然多了一人，仔细一看竟然是一身侍卫打扮的隆科多正好整以暇地盯着自个儿。弘时唬了一跳，“隆大人这是何意？”
　　“请三阿哥安。”隆科多嘴上那样说，行动上却没半分要行礼的意思，只是微眯着眼看向弘时，用极具危险的口吻道：“现今皇上昏迷不醒，正是阿哥的大好机会，您对那个位子，就没什么想法么？”
　　“胡说八道！”弘时勃然起身，“你乔装打扮鬼鬼祟祟跑到我这里，就是为了陷害我？”
　　“陷害？”隆科多眉心耸动，竟笑出了声来，“您该不会想说，您对皇位没有丝毫非分之想，将来只甘心做个闲散王爷吧？那臣可得提醒您一下，前不久先帝忌辰，皇上让您带着年仅七岁的四阿哥、五阿哥一起代父祭景陵，论起来您是圣上健在的皇子中最年长的，按理这差事本由您一人前往即可，可见皇上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弘时微微一僵，还是道：“呵，如此拙劣的挑拨离间，难道我会上你的当吗？”
　　“承认吧三阿哥，一旦皇上弃了您而选了您的弟弟当皇太子，您这个太子长兄的处境会有多么尴尬、多么危险，哪怕您不愿争，也会是储君的眼中钉、肉中刺，想想秦始皇长子扶苏最后是什么下场，您真的甘心吗？”隆科多悠悠说着。
　　弘时攥紧了拳头，强自镇定，“隆大人以为我该怎么做？”
　　隆科多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这药服下后会使人长期昏迷，只要皇上不醒过来，阿哥便可名正言顺地监国理政，培养自己的势力。”
　　弘时悚然一惊，戒备地退后半步，“那隆大人你呢，皇父待你不薄，赐你高官厚禄、显赫爵位，你为何要背叛皇父？”
　　“哈哈，待我不薄？”隆科多惨笑两声，“我虽任步军统领，但如今除了我自己的亲信，京城的卫戍兵马有一半握在怡亲王和恂郡王手中，这也罢了；再说吏部尚书一职，那更是个有名无实的，怡亲王主管吏部，每回铨选官吏，我提的人选大都被怡亲王驳斥，好嘛，吏部都成了怡亲王的一言堂，偏偏皇上偏信怡王，回回照着他的意思来，我偶尔上书劝谏反倒被严厉申斥为勾结营私。若是不早早另谋前程，我迟早得步年羹尧的后尘。”
　　“那也不能让我杀父弑君吧！”
　　“这药并不致命，何来弑君？等过两年您羽翼丰满，彻底掌握朝廷大局，那时再让皇上苏醒，请他颐养天年，岂不两全其美。”
　　弘时从隆科多手中接过瓷瓶，“兹事体大，让我考虑考虑。”
　　“希望阿哥不要考虑太久，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隆科多走后，弘时便一直坐在桌前对着那只瓷瓶发呆，内心的纠结与野心相互交杂，快要把他吞噬了。
　　直到晚上接近亥时，一个心腹隔着门回道：“主子，九州清晏那里传来消息，皇上醒了。”
　　弘时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进来说话，皇上可有宣诏谁，或传出什么旨意么？”
　　“听闻皇上身体虚弱，只清醒了一刻便又昏睡过去，只是命太医好好照料怡亲王，朝务暂由廉亲王代理，庄亲王、恂郡王、十七贝勒从旁协助。哦对了，皇上还让四阿哥、五阿哥前来圆明园伴驾。”
　　“什么！”弘时听到最后一句，心里埋藏了两世的不安和嫉妒不可抑制地翻涌上来，他不自觉地将桌上的瓷瓶紧紧握在手中。
　　次日一大早弘时便赶往九州清晏殿请安，正遇上满脸憔悴的皇后，他佯装焦虑地说：“听说昨儿晚上汗阿玛醒了，不知太医怎么说？”
　　“太医左右不过那几句话，皇上失血过多，需要按时服药，卧床静养。”
　　弘时安慰道：“汗阿玛吉人天相，皇额娘别太忧心，您也劳累了一天一夜，就让儿臣服侍汗阿玛服药吧。冬至当日皇上遇刺已经闹得物议沸腾，您若再倒下了，可不更惹得人心不安。”
　　皇后思之有理，赞同道：“好孩子，这里便交给你了，等你汗阿玛醒来记得派人通知我。”
　　“是，儿臣恭送皇额娘。”弘时送走皇后，见苏培盛端着药上前，麻溜地拿过药碗，道：“苏公公也几天没歇息了，先下去眯会儿吧，这儿有我呢。”
　　苏培盛迟疑了下，“这……侍候皇上是奴才的本分。”
　　“苏公公一片忠心，等皇父醒来只怕离不得你，趁着这会儿功夫养足精神，才能为皇父分忧不是。”
　　苏培盛不疑有他，“嗻，谢三阿哥体恤，奴才告退。”
　　于是空荡荡的屋子只剩下了弘时和躺着的胤禛，弘时缓缓掏出隆科多给他的那个瓷瓶，颤着手拔开盖头将药混入药碗中，又拿起汤匙搅了搅。做完这一切，他无力地将药碗搁在胤禛床头的茶几上，试图平复一下自个儿砰砰乱跳的心脏，似乎过了好一会儿，他终是鼓足勇气重新端起药碗，舀了一匙准备喂到胤禛嘴里。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弘时回头，吃了一惊：“八叔，您怎么来了？”
　　胤禩用复杂深色看着这个侄子，道：“这么不想我来么？”
　　弘时慌乱起身，“侄儿不太明白八叔的意思。”
　　一贯和煦的胤禩此时满目冷冽，“不明白？需不需要我叫太医来验一验你这碗药？”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八叔。”弘时苦涩地笑笑，看看手中的药碗，忽而举起它预备喝下，却被胤禩一掌拍落，那只青瓷碗“啪”地应声着地，里边的药汁污了一大片地毯。
　　“畏罪自尽，你可真有出息。”
　　弘时慌张的语调中带着些许哭腔，拼命解释，“我没在这药里投毒，只不过放了些微的附子，会让汗阿玛昏睡不醒而已，并不致命，再如何我都不会做出杀君弑父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胤禩慢条斯理，一针见血道：“你现在做的也差不离了，不让皇上醒过来，就是为了那把龙椅。”
　　“身为皇子龙孙，想坐上那个位子有什么稀奇，八叔难道没想过么？我只是不想重复上辈子的结局了，我们都知道原该是弘历当这个继承人，那我这个年长他七岁的哥哥就会变得无比尴尬，以皇父的狠心，谁知道他会不会再次为替弘历铺路而料理了我。如今的三叔不就是前车之鉴，我们还恰好都行三，呵呵，还真有意思呢！其实，让八叔当皇帝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您愿意，说起来这本该是汗阿玛欠您的。”
　　胤禩的眸子幽深难辨，“你错了弘时，你汗阿玛并不欠我，成王败寇，既然选择了争位，便要做好输了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谈不上亏欠。何况，你确实不如弘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