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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树欲静而风不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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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的京城银装素裹,这日,胤禛邀了弟弟们到圆明园的西峰秀色赏景,众人在含韵斋或眺望远处群峰,或品茶对弈,唯有胤禩对着窗外发呆,整一个心不在焉,胤禛不由得纳罕,“八弟?”
胤禩满脑子想着隆科多那日在他府中说得那通话,乍一听胤禛喊他,惊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皇上有何吩咐?”
胤禛打量他一番,“坐着吧,朕哪有什么吩咐,只是看你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八弟可是有心事啊?”
胤禩定定神,“臣弟刚才想着,皇兄常年驻跸圆明园,这圆明园四周也该加强守卫,以备万全。”
“八弟思虑周到,不过快到年下了,诸事繁杂,等明年朕准备像上辈子那样增设圆明园八旗护军营,专门负责圆明园的防卫。”
“皇兄心里早就想到了吧,原不用臣弟多嘴,皇兄不嫌臣弟逾越就好。”胤禩心虚得很,语调极为恭谨。
胤禛把茶盏随手一搁,“说什么呢,朕是让你们来游玩散心的,偷得浮生半日闲,今天咱们不谈政事了。”
胤祥抿着嘴笑得促狭,“不谈政事?哎呦,这话从四哥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惊世骇俗呀!”
“就是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十四故意火上浇油,眼见着胤禛就要拉下脸来,又连忙改口,“皇兄现在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臣弟们倍沐皇恩,感激不尽。”
胤禛阴恻恻地说:“上回罚你抄的一百遍《孝经》和《金刚经》写完了?看来罚得少了,应该再……”
“别别……别呀,四哥,臣弟这不是夸您来着。四哥也太偏心了,明明十三哥也说了,就逮着臣弟一个欺负。”十四非常憋屈,直到胤禛和胤祥的眼刀同时射过来,立马闭了嘴。
在胤禛处用了晚膳后,胤禟随着胤禩回到路傍园,一进书房就问:“八哥今天到底怎么了,在御前都能走神。”
胤禩淡漠道:“我不是都说了,在思考圆明园的守卫嘛。”
“八哥这话骗谁呢,老四当了两辈子皇帝,会想不到护卫的事嘛,平白无故的你考虑这个干啥?”胤禟伸了个懒腰,歪歪斜斜地随意坐到书房的炕上。
“居安思危,对了,我们如今都在京郊,京里的事要加强戒备,让我们的人多盯着点,特别是隆科多。”
“隆科多?”胤禟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所以,八哥之所以那样提议是因为怀疑隆科多?但是,八哥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告诉皇兄呢?”
胤禩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旋即平静地说:“毕竟隆科多手上攥着的可是京城的布防,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过是谨慎惯了,以防万一,你就别瞎猜了。”
胤禟扁扁嘴,“欲盖弥彰,隆科多虽然不是个安分的,那也不至于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吧?好端端的,八哥凭什么疑心他,哎,听说他近来两次到八哥府上拜访,他该不会……”
胤禩皱眉瞅着胤禟,后者即刻举手投降,“好好好,当我没说,我也不问了,可八哥连我都骗不过,皇兄那么精明只怕未必真信,只是懒得拆穿八哥罢了。”
胤禟离开后,胤禩深深叹了口气,想过安生日子咋就这么难呢?
因着大雪天在外头吹了风,又喝了些酒,那天游园后胤禛便有些头疼,原也没当回事,照旧每日上朝理政,劳于案牍,谁料想没过几天,病势愈发沉重起来,胤禛不想兴师动众,便硬扛着没传太医。
这一日,胤禛正与胤禩、胤祥商讨与沙俄谈判划定边境一事,说得兴起时想起身活动活动,谁知才立起来就觉得头晕目眩,随即便失去了知觉。
胤禩与胤祥骇了一大跳,急忙将胤禛扶到里头榻上,又命宣太医。
刘声芳火急火燎地赶来,又是切脉又是行针,一通折腾后回禀道,“禀廉亲王、怡亲王,皇上感染风寒多日,起了高热,臣开一副清热解毒的方子,应该不出三天就可退烧了,只是,皇上长期操劳过度,龙体亏损,需要趁此机会静养一段时间。”
胤禩颔首,“那皇上何时能够清醒?”
“臣再开一剂助眠的汤药,约莫明天这个时候就可醒了。”
胤禩转头看向胤祥,“如此,明日早朝就得停了。”
胤祥清楚胤禩的想法,“若是提前唤醒皇兄请旨,以皇兄的脾气必不会同意,少不得咱们越俎代庖了。”
“皇兄生病的消息还是不要外传为好,”胤禩转头吩咐苏培盛,“传皇上口谕,明日免朝。”
苏培盛颤了颤,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胤祥。
“八哥可知,假传圣旨是什么罪名?不怕皇兄醒来和八哥算账?”胤祥挑了挑眉,问得极为玩味。
“若是只有胤禩一人,自是怕的,可如今不是有十三弟你当垫背,皇兄必然投鼠忌器。”胤禩说得直白露骨,仿佛没有丝毫顾忌。
胤祥微微叹息,“八哥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这可不像一贯谨小慎微的廉亲王啊!臣弟招谁惹谁了,平白无故被拖上八哥的贼船。”
“哦?十三弟想下船,我还能拦着不曾?”胤禩意味深长地说。
胤祥沉思片刻,对苏培盛道:“就按廉亲王的意思办,皇上昏迷未醒的消息千万不能让外头知晓,倘若泄露了出去,你这个总管就别当了,去景山上铡草吧!”
苏培盛一凛,“嗻,奴才明白。”
此时,内监陈福进来禀道,“三阿哥和诸位王爷听闻皇上病了,都在外面候着。”
胤祥想了想,对胤禩说,“这儿有我侍疾就够了,让他们都回吧,外面的事就劳烦八哥处理了。”
“你一个人多有不妥,别累坏了,让十四弟陪着一块儿吧,他的身份名正言顺,你们也可互相照应。”
“就听八哥的。”
“我这就出去安抚众人,此处便交给十三弟了。”胤禩看看躺在榻上毫无知觉的胤禛,冲着床榻磕了个头便退出去了。
养心殿外,胤祉、胤禟、胤祯等皇亲宗室并马齐、隆科多、张廷玉等重臣都焦急地等待着,忽然看到胤禩满脸平静走出来,忙忙地围上前去。
胤祉抬手拦了胤禩要行礼的手,“这档口别多礼了,八弟快说说,皇上情形究竟如何,听说在议事时忽然晕倒了,把咱们吓得魂都去了大半,现今可有大碍?”
胤禩不紧不慢道:“诸位安心,皇上只是那日宴饮吹了风,着了寒气,本无大碍,现下已然苏醒。只是太医说正值寒冬,当好好将养,故而皇上才命辍朝两日。”
“那皇上可有传召咱们进去请安?”胤祺急切地问。
胤禩摇头,眼神望向胤祯,“皇上需要清静,只说让十四弟进去侍疾,再者十三弟在里边照料呢,自然一切妥当。诸位好生办差是正经,大家都是聪明人,这节骨眼当知谨言慎行,别出什么乱子,等皇上病好了可不会放过。”
胤祉这位皇三哥太清楚他那皇帝四弟的脾性,最厌恶紧要关头不安分的人,立时点点头,“既然如此,十四弟你就快些进去吧,代我们兄弟几个问安,咱们在殿外行过礼,这就散了吧。”说着,利落地撩袍一跪一叩,站起来迅速撤了。
胤禩见大家都很识趣,抬脚正准备去值所当值,恰好看到年方十四岁的三阿哥弘时仍站在原处。撞上弘时若有所思的眼神,胤禩莫名觉得心头一紧,一种强烈的不安之感传来,细辨之下又无从着落。
“请八叔安。”胤禩来不及多思,弘时已走上前打千行礼,态度极为恭顺。
胤禩恢复平时和煦的笑容,“三阿哥不必多礼,这是下了学吗?”
“听闻汗阿玛病了,才向师傅告了假,这会子就要再回去。”
前世一废太子前,胤禩与胤禛尚未交恶,两府相近,时有往来,对四贝勒府的几个孩子也算熟悉,可惜胤禛的长子弘晖、次子弘昀皆早夭,弘时就成为了实际意义上的长子。后来胤禛为了给弘历铺路,把向来与他政见不同的弘时过继给自己,便有些同病相怜,这辈子重生后又得知,胤禛居然把弘时也废黜宗籍,以致其年仅二十四岁便抑郁而终,更是极为同情,替弘时打抱不平。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多狠心的父亲,而且还是一脉相传的。
于是胤禩语气愈加和善可亲,“三阿哥孝顺守礼,皇上若是知道了,必当十分欣慰。”
弘时扯了扯嘴角,轻轻吐出两个字,“是么?”
胤禩觉得弘时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讥讽,暗暗有些惊讶,“三阿哥何意?”
“没什么,八叔唤侄儿名字就好。侄儿是想皇父勤于公务,年末朝廷诸事繁多,哪里顾得上侄儿这么区区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弘时瞬间收起了刚才那不合时宜的笑,垂眼答道。
胤禩估摸着胤禛对儿子向来严苛,弘时这年岁吧大约是有些叛逆,但儿子与老子过不去,能讨得了好嘛!何况这个老子还是个铁血君王,父子俩都一个脾气,难怪后来不得胤禛喜欢,于是循循善诱,“皇上忙于国事,但还是经常询问三阿哥的起居饮食、学业骑射,可见是十分关心三阿哥的,三阿哥当勤勉上进,莫辜负皇上的期望。”
“侄儿谨遵八叔教诲,听说八叔的学问好,侄儿知道您眼下忙,不知等八叔哪天有空可否指点侄儿一二,也好让侄儿早日开窍。”
胤禩见弘时眼中尽是孺慕之色,想想到底还是个孩子,再联想到他前世的遭遇,心下柔软一片,便下意识地应下了,“当然,弘时今后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来问八叔,八叔也要考考弘时,如果学问大有长进,可是有赏的。”
弘时满脸雀跃,“那侄儿先行谢过八叔了,八叔的赏侄儿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