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波渡尽（清穿）》章誉

2、隔世重生

　　雍正四年九月初八，宗人府的小破屋内，一中年男子病病歪歪地倚在炕上，时不时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身上穿的衣裳已是腌臜不堪，然而一身狼狈却依然无法掩去此人曾经的风华。这人望着铁窗，心知今日便是归期，回顾此生，沉浮半世，一败涂地，重要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早已生无可恋，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窗外呼呼地风掠过，如泣如诉。
　　“王爷，王爷……？该起了。”胤禩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个声音在唤自己，懵懵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盖着厚实的锦被，身下的软塌舒适温暖，和宗人府的待遇简直天壤之别。可是，自己不是魂归黄泉了么？顺着这副身体的记忆回想——前日，也就是康熙五十二年十一月十日圣祖爷驾崩，遗诏雍亲王继位……
　　胤禩从心底升起一股悲凉，上辈子的事情铺天盖地袭来——“八阿哥未更事，且罹罪，其母亦微贱……”、“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对于皇父，从最初的孺慕敬爱到最后的畏惧心寒，胤禩心里五味杂陈，没成想这回连皇父的面也未见上，还真是恩断义绝；而这辈子的赢家还是雍正，甚至比前世提早了九年，自己竟连争的机会都没有了，上天居然不公至此！
　　胤禩顺着记忆继续回想，前世额娘薨于康熙五十年，子欲养而亲不待，令他抱憾终身，而这辈子额娘仍健在，不禁转悲为喜，甚至想立刻递牌子进宫请安。只是，九弟生母宜妃娘娘就曾被雍正为难，不行，绝不能牵连额娘。
　　胤禩拼了命地压下心底深处的隐痛，仿若无事一般命奴才服侍自己更衣洗漱。依制，在京王公大臣等须每日早晚齐集哭临，直到除服后三日，绝不能迟了落人口实，何况有雍正这位雠敌虎视眈眈，只是不知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重生了，还有九弟十弟和十四弟，能和他们重聚足慰平生，只是这一次竭尽全力也要保他们平安。
　　天还未完全大亮，紫禁城的红墙金瓦显得无比庄严肃穆。一步步踏着石板路回到这个曾经成长的地方，让胤禩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十九岁分府前这里是胤禩的家，后来，他想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将这里永远变成他的家，再后来，他的政敌坐到了他渴望的龙椅上，于是乎动辄得咎，这里就成为了他的噩梦。
　　远处，一片素服中隐约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他牵挂的弟弟们，大家都在，真好，不经意间，胤禩感觉到有什么咸咸的东西落到嘴里，细品一下，竟有些甜滋滋的。
　　他加快了步伐走过去，小九第一个看到他，两人四目汇聚的那一刻，均明了对方亦是重生。胤禟张了张嘴没有出声，胤禩从他的嘴型准确读出“八哥”两字，眉梢都扬着暖意，能再遇到不离不弃的兄弟，是上天的恩赐。他嘴角噙着笑，又与小十、十四寒暄，这两个家伙还是原装的，看来不像自个这么短命，不错不错。
　　身后传来鸣鞭的声音，意味着圣驾将至，各位王公大臣急忙回到自己的站位整装肃立，胤禩手指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直掐到青筋突起，眼睛微垂，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雍正，浓浓的恨意从周身冒出来。看着胤禛和往常一样，冷冷的神色，带着哀容，一丝不苟地奠酒、叩拜，胤禩几乎可以肯定雍正并未重生，这于他而言总算是件幸事，也许，可以避免重蹈覆辙。
　　退班之后，胤禟、胤俄和胤祯照例和自己同路，到了东华门外，胤禩给了胤禟一个眼神，说：“圣祖才崩逝，八哥这两日有些乏了，就先回去了，”顿了顿，又嘱咐道：“你们可得消停些，别给新君留下把柄，明白么。”
　　胤祯一脸地不屑，“八哥，你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汗阿玛才走，我倒要看看老四敢拿我怎么样。”
　　胤禟深知胤禩在后怕些什么，并且感同身受，保定囚室铁链锁身、缺衣少食、腹泻致死的教训刻骨铭心，“十四弟，就听八哥的吧，少和行四的闹腾，不然吃亏的是你。”
　　一直未说话的胤俄拉了拉胤祯的衣摆，冲着两位兄长点头应道：“八哥九哥说的是，弟弟记着了。”
　　回到府中，胤禩躺在书房的榻上闭目发呆，脑海里思索着今后该何去何从。
　　“八哥，”由于府中得了吩咐，胤禟得以一路畅通径直进入书房。
　　胤禩一骨碌起身，与胤禟抱了个满怀，“八哥累你受苦了。”
　　胤禟半委屈半玩笑地抱怨，“八哥这么说是看轻了弟弟，老四这人小气得很，与我自幼不对付，小时候就因我剪了他爱犬的毛发，他睚眦必报竟然剪了我的辫子，简直小肚鸡肠！要说拖累，岂非是我拖累了八哥。”
　　“罢了，咱们谁也别说这话了，”胤禩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