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波渡尽（清穿）》章誉

3、帝王归来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一代帝王猝然驾崩。
　　再次从黑暗中醒来，胤禛望着明黄色的帐子有些发蒙，这是养心殿没错，可自己明明已经咽气，怎的又回来了？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劲，“来人，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才交寅时。”回话的是总管太监苏培盛，自潜邸就侍奉他的哈哈珠子，雍正的心腹宦官。
　　“服侍朕起身吧，一会儿还得上朝。”
　　“这……”苏培盛满脸讶异，随即敛了神色小心回道：“主子可是太过思念先帝急痛迷心，登基大典得后日呢。”
　　胤禛终于知道心里的不安并非杯弓蛇影，他试探着道：“朕适才梦魇着了，脑子晕乎乎的，今儿是什么日子？”
　　“回主子，是康熙五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主子遣礼部官员于明日前往告祭天坛、太庙和社稷。”
　　康熙五十二年，自己就登基了？胤禛揉了揉额头，脑海中这辈子的记忆渐渐浮现出来——汗阿玛于本月十日驾崩，召众皇子、王公大臣宣逾，“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御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对于君与父两层身份的康熙，胤禛既孺慕尊敬又心怀畏惧，好在这辈子皇父明旨昭告天下传位于雍亲王，给他省了不少麻烦。等等，康熙五十二年，自己回来了，那十三弟岂非……一想到上辈子唯一信任的爱弟兼肱骨和硕怡亲王胤祥，胤禛的脸上便浮现少有的暖意，失而复得，这辈子定要好好护他周全。
　　“一会儿怡王来了让他直接入内，不必通禀。”胤禛迫不及待想见到这个最疼爱的弟弟，想了想，又嘱咐道，“去预备些怡王爱吃的点心，再把刘裕铎给朕宣来。”
　　“嗻。”苏培盛连忙应了，躬着身倒退两步出去准备。
　　胤禛在暖阁内踱来踱去，度日如年，直到胤祥出现，他大跨步走过去一把拦住要跪地请安的十三，“快别整这些虚的了，十三弟。”
　　胤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满满的惊喜替代，“四哥，您，皇上……”十三逐渐语无伦次起来，眼前不知不觉模糊一片，又想着跪下给最敬爱的兄长行君臣大礼，无奈胤禛过于激动死死拽着他的胳膊，他心知此时提君臣二字太煞风景，便退而求其次，左膝着地，双手抱住胤禛腰部，欲行单跪报腰礼。抱腰礼是满人表示最亲密的大礼，通常用于至亲久别重逢，胤祥此举只论兄弟而非君臣，让胤禛十分欣慰，于是略弯腰，双手轻抚胤祥的脑袋，行全了抱腰礼。
　　“皇上，刘太医到了，”苏培盛隔着门帘禀奏。
　　“快宣。”
　　胤祥唬了一跳，关切道：“皇上，可是身体不适？”
　　“朕让刘裕铎来是给怡王爷诊脉的，这一回可得防患于未然，免得你继续串通太医瞒哄朕。”对于前世胤祥的英年早逝，雍正一直耿耿于怀无法释然，印象里康熙五十年爱弟就因鹤膝风导致坠马，到了雍正朝，事务繁杂，身体更是每况愈下。胤禛每每遣医赠药，可怡王呢偏偏不上心，临了还撺掇着太医和下属替自己瞒着皇帝，以致雍正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胤禛一想到此，又气又心疼，直想拿戒尺把十三狠揍一顿，却又实在舍不得。
　　胤祥看着胤禛变幻莫测的脸色，了然兄长的想法，自知理亏，乖乖地做到凳上，伸出手由着刘太医诊治。刘裕铎仔仔细细切了双手脉象，“怡亲王是经络气血亏损，湿素毒积于右腿，致肌肉日瘦，肢体挛痛，若拖延治疗，久之则毒入骨髓，疼痛难当，会有大碍。”
　　看着胤禛满脸忧色，胤祥越发心虚，冲着刘裕铎道：“刘大人莫要危言耸听，哪里就这么严重了。”
　　“瞧瞧，就没见过这么讳疾忌医的！”胤禛责怪地瞪了胤祥一眼，紧蹙着眉转头看向刘裕铎，问道：“可有法子根治？”
　　刘裕铎斟酌着答曰：“好在怡亲王目前寒湿之痹只在单膝，先养其气血，使肌肉滋荣，后治其膝可也，只是，殿下切不可太过操劳。臣开两副药，内服外敷，细细调养，假以时日便可痊愈。”
　　胤禛微松口气，叮嘱道：“你只管用心治，即日起，每天来养心殿给朕请平安脉的同时也给怡王诊脉，要敷的药都带着，去里间给他敷上，需要什么药材也只管告诉朕，药煎了就送来，朕亲自监督怡王喝下。只一点，不管怡王私下怎么威逼恐吓，都不许替他隐瞒病情，不然朕要你人头落地。”
　　虽已是初冬，刘裕铎被雍正几句话吓得额头冒汗，忙磕头称是。
　　胤祥无可奈何，亦不愿辜负兄长一片慈心担念，“臣遵旨就是，皇上何必把臣说得这么目无君上。”又笑着对刘裕铎说，“原是我的不是，如今你可算半个钦差了呢。”
　　刘裕铎俯身叩头，极为认真地说：“臣不敢，只是此病确实耽误不得，还望殿下保重贵体。”
　　胤禛满意地点头，抚掌大笑，“这就对了，有个刚正不阿肯管病人的大夫在，朕也放心些。”说着，挥手让刘裕铎退下。
　　胤禛坐到胤祥对面，瞧着弟弟的眼睛，说：“四哥知道你的才华抱负，这辈子时间长着呢，先把身体养好是正经，别再像从前那样了，啊？朝廷上的事不急，咱们也算有经验了，只要你身体康泰，四哥什么都依你。”
　　胤祥只觉得鼻子发酸，再次双膝落地，“皇上，都是臣对不起您。”
　　胤禛拉着胤祥的胳膊把他拽起来，拍拍他的肩说：“以后私底下叫四哥，无妨的。”
　　“皇上圣恩眷顾臣，可总该顾及些法礼体统。”
　　“又来了又来了，你这和朕闹生分的臭毛病怎么就不知道改改。回头朕亲自拟上谕，看怡王敢抗旨不敢。”
　　“……”胤祥无言以对。
　　“你安心，朕要加恩，你自然是头一份，但朕总不会把你置于炭火之上，让你难做。”胤禛明了胤祥的谨慎自持，可又实在不愿委屈了贤弟，干脆岔开话题，“对了，你看阿其……老八他们，可和我们一样是重生的吗？”
　　胤祥思索片刻，回道：“臣回来比皇上早不了几天，一直怕被人知道当成妖怪，不敢声张，且八哥一直深居简出，臣也看不出他是否……”说完，小心翼翼瞅了瞅胤禛，问：“不知皇上待他们，又是怎么个章程？”
　　对于前世和自己作对的闹心弟弟，胤禛想起来就觉着脑壳痛，“朕也没想好，且先看看他们识不识趣吧。如果和以前一样悖逆不敬、谋集党羽、邀买人心，朕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们。”上辈子胤禛视胤禩和胤禟为恶贯满盈、不可救药之人，对二人深恶痛绝，杀之不足以泄其愤，不过到雍正末年，宗藩凋零，他也渐渐生出孤独之感，哪怕是有个对手，也终归不寂寞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