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波渡尽（清穿）》章誉

14、政通人和

　　此后三个月，胤禩每日到了用膳时辰都不得不去胤禛那儿报到，起先他还做足了筋骨，浑身不自在。直至胤禛实在看不下去，发话说，“朕并没有让你来做规矩，搞出这副矫情样子给谁看，尽管敞开了吃，吐了也不打紧，多吃些总能落到胃里去，不用管什么失仪不失仪的。”
　　一来二去，胤禩在胤禛和胤祥面前吐的次数多了，颜面尽失，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再拘着自己，横竖奴才们每次都备足唾壶，倒是不需要再因为污了袍子而借用衣服。慢慢的，呕吐的次数减少，食欲渐佳，胃疼亦有所好转，胤禩原本消瘦的脸颊也总算有些肉了。
　　秋高气爽的八月，天朗风和，金桂飘香。这一天，是诸位年长有子的太妃搬离紫禁城的日子，按说早该搬的，只是为了避开骄阳似火的盛夏，以免太妃们中了暑气，加之钦天监择吉，便选在了这八月十一，而四天后的中秋，太妃就能和儿孙共享天伦之乐。
　　由于这日免朝，胤禩一大早就匆匆忙忙赶到慈宁宫偏殿，帮两位母妃——养母惠太妃和生母良太妃装点行李，又跟着母妃们去正殿向太后请安。想来几位太妃说体己话也要一会儿功夫，且今日太后早已备下宴席给诸位太妃践行，胤禩在场多有不便，就先告退出来，前往养心殿。
　　胤禩踏进暖阁时，雍正恰好在和怡亲王讨论火耗归公一事，火耗过去一直是地方官员们贪污的主要来源，所以胤禛决心要彻底断了地方官员的此条生财之道。按说这些本来归户部所管，不过胤祥得胤禛信任，兼有前世的经验，因此，但凡他肯插手，胤禩也乐得清闲。
　　胤禛见胤禩来了，扬扬手里山西巡抚诺岷的奏折，说：“诺岷的折子想必你都看过了，对他提出的将山西各州县耗羡银全部上缴布政司，一部分用作抵补无着落的亏欠，另一部分给官员作养廉银的提议，可有什么想法？”
　　胤禩拧了拧眉，毫不在意，“皇上思虑周全，何必问臣呢？万一不小心说了皇上不爱听的，又多一项罪名。”
　　“廉王总管户部，享亲王双俸，食君之禄，不该忠君之事么？”
　　胤禩无语望天，名存实亡的双俸，谁稀罕啊，“皇上可是得了健忘症？臣被圣上罚了一年的俸银俸米，近几个月来，一个铜板、一粒米也没见着，全家都快喝西北风了。”
　　雍正强自压下翻腾上来的怒火，“好歹不分，问你是看得起你，你这不阴不阳的什么意思？不就一年俸禄，赶明儿从朕私库拨你便是，再说老九能少孝敬你这位好八哥？平白作出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丢人现眼。”
　　胤禩自知理亏，讪讪道：“火耗归公可避免地方官员任意摊派，减轻百姓负担，自然是好事，但牵扯大部分地方官利益，不可过于急切，还是和上辈子那样，先让诺岷试行一段时间，较为妥当。此外，应谨防州县于额征火耗之外，又暗中加派，治标不治本。”
　　雍正点点头，“那就让诺岷在山西试行，等有了成效详细上报，再在全国推广，回头草诏时加上一条，对于耗羡率，只许减少，不许增加，严禁官吏狂征滥派、中饱私囊，违者以国法从重论处。”
　　“臣弟领旨，”胤禩和胤祥齐齐应了。
　　“还有，关于山东巡抚黄炳与直隶巡抚李维钧提出的摊丁入亩，今儿也一并议了吧。”雍正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摊丁之议，关系甚重，因田亩有大小好坏之别，怕摊得不均，容易适得其反，并且，前次彻查亏空已经闹得人仰马翻，朕原是准备以后再办，免得群情激愤。”
　　“皇上坚刚不可夺其志，上辈子从不惧恶名，如今也终于知道人言可畏了？”胤禩不放过每一个能够嘲笑雍正的机会。
　　胤祥眼见四哥气得发怔，连忙想法子灭火，“不是八哥劝皇兄事缓则圆的嘛，皇兄这叫从善如流。”瞧着胤禛脸上稍有霁色，十三接着道：“那些没有田地的穷民确实不堪负荷，摊丁入亩于穷黎有益，李维钧详细筹划的办法，把地亩分为三等，丁银按地亩等级摊入，不至于好坏地负担轻重不均，且对国课无损，筹度极当。不如就照他的法子，也先在山东和直隶推行……”
　　三人谈得兴起，不知不觉便到了正午，用过膳后，胤祥棋瘾犯了，非要拉着胤禩对弈，胤禛则一边观战一边批阅奏折。
　　忽而有内侍来报，“启禀主子，宜贵太妃和九贝子闹起来了。”
　　胤禩手一抖，险些摔了茶盅，胤禛瞟了胤禩一眼，问：“怎么回事，今日太后赐宴，这么快就结束了？”
　　“宜贵太妃称身体不适，提前退了席。后来恒亲王和九贝子到了，贵太妃想去九贝子府上住，可九贝子坚决不同意，非要贵太妃去恒亲王府，顶撞了贵太妃，于是贵太妃就恼了，还当场掌掴了九贝子。”
　　胤禛暗道，这对母子还真有意思，尤其宜太妃，比太后都厉害，之前皇额娘再看不惯自己也不会亲自动手打他，看来还是额娘好。
　　宜贵太妃曾深得康熙宠爱，当年在“惠宜德荣”四妃中位列第二，排在胤禛生母德妃之前。上辈子胤禛因为宜妃在康熙丧礼乘坐软榻走到了德妃前面，加之又是政敌胤禟之母而迁怒于她，不仅明旨斥责宜母妃“甚为僭越，于国礼不合，”并且在尊封各位太妃时都将她略过；这辈子虽尊封其为贵太妃，仍故意将她排列在荣贵太妃之后。
　　胤禩深知胤禛不待见宜母妃和小九，有些迟疑地说：“要不臣弟……”
　　“咱们一块儿去瞧瞧，”难得能看老九的笑话，怎能错过，胤禛对胤禩和胤祥道，“全当消食了。”
　　三人来到宜贵太妃的宫门外，远远就见贵太妃手上拿着戒尺，狠狠往胤禟身上抽，击打的“噼啪”声敲落在皮肉上显得格外清脆利落，一旁的胤祺不住地磕头苦劝，胤禛这才相信宜太妃母子三人真的没有演戏。
　　胤禛与胤禩对视一眼，走了进去。宜贵太妃见皇帝驾到，将戒尺扔给身边的宫女，上前与胤禛几个相互见礼。
　　胤禟死命咬着唇，神情倔强地直直跪着，脸上深红的指印清晰可怖，胤禛视线划过胤禟桀骜不驯的面庞，朝着宜太妃道，“不知九弟究竟做了什么惹贵太妃生气？不过，九弟怎么说也是皇子，且已成年，贵太妃如此，恐怕不合适吧。”
　　“大清以孝治天下，胤禟这个逆子居然不愿奉养生母，是为大不孝，本宫这个当额娘的难道不该亲自管教么？”宜妃向来为人直爽，快人快语。
　　胤禩抢在胤禛开口前说：“宜母妃多心了，九弟不过是知道五哥想要奉养母妃，不愿同五哥相争而已，并非不愿意孝敬母妃。”
　　胤祺见状忙道：“八弟所言极是，儿子早就与九弟商量，想接母妃过府，母妃错怪九弟了。”
　　“你们崩替他掩饰，我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他平日在府里胡闹惯了，如今分明是怕本宫拘着他。”
　　“谁家母妃像额娘一样，儿子都当阿玛了，额娘还管天管地的，”胤禟不服气地嘟囔着。
　　“你……孽障！”宜太妃又从婢女手里一把夺过方才的戒尺，用力往胤禟背上抽，胤禩慌忙上前护住胤禟，于是一记戒尺击中了胤禩的胳膊。
　　胤禩疼得倒抽一口气，强忍下痛楚叩首道：“请宜母妃息怒。”
　　“八哥，你何必如此呢。”胤禟扶着胤禩，心中焦苦不已。
　　宜太妃也没料到胤禩会替胤禟挡下戒尺，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恰在此时，胤祥跪到胤禩身旁，说：“宜母妃明鉴，九哥打小在母妃身边长大，与母妃最为亲近，绝不是贪图享乐怕母妃管束。只不过，五哥的亲王府远比九哥的贝子府规制高，九哥是觉得自己不如五哥，不想委屈了宜母妃。也怪九哥多心，其实母妃哪里会挑剔这些呢！”
　　“你当真这样想？”宜太妃见儿子低下头不言不语，便以为他默认了，“傻孩子，胤祥说得不错，额娘哪会在意这个。”
　　“额娘，五哥自小养在太皇太后身边，和您相处的时间少，您这样说，岂非让五哥伤心。”
　　“九哥不用自谦，皇兄前儿还说，要晋封九哥、十二哥和十四弟为贝勒，”胤祥把头转向胤禛，“是吧，皇兄？”
　　胤禛斜睨了胤祥一眼，点头道：“按理早该晋封的，连日事忙，倒是朕疏忽了。”
　　胤禟无视胤禩暗示谢恩的手势，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臣无才无德，愧不敢当，横竖，臣就是不愿接额娘去府里住。”
　　“闹够了没有！”胤禛横眉怒瞪了胤禟一眼，对着宜太妃道，“依朕看，母妃若不嫌麻烦，可以在五弟和九弟府上各住半年，岂不两全其美。”
　　胤禟依旧固执，“搬来搬去颇为劳顿，还是不必……”
　　胤禛终于不耐烦了，逼视着胤禟，问：“九弟，你确定不愿奉养宜母妃吗？你可想仔细了，以免将来反悔。”
　　胤禟被胤禛严厉的语气震住，心里一个激灵，左右摇摆不敢回话。他起先只是借故激怒额娘，让额娘搬到五哥那儿，慢慢疏远，万一将来获罪也不至于牵累到她，谁能料到老四会横插一脚。胤禟知晓，此次若是当真应了，胤禛必定再不准他与额娘见面。
　　胤禩用手肘捅了捅胤禟，递了个警告的眼色，胤禟只好屈服，一叩到底，“臣愿奉养额娘，谢皇上恩典。”
　　胤禛好整以暇地笑了，“如此甚好，时辰不早了，抓紧时间收拾吧，等到府里太阳都要落山了。今日太妃们乔迁之喜，不宜宣太医，朕一会儿让奴才把上回进贡的金疮药给九弟送来。”转而又对苏培盛说，“吩咐下去，今儿的事谁也不许出去乱嚼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