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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关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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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诸妃之中惠妃资历最深,又是大阿哥胤禔生母,还曾扶养过八阿哥,荣妃为三阿哥胤祉母,宜妃生有五阿哥胤祺和九阿哥胤禟。论资历论家世,八阿哥生母良妃都不及前几位,如今视同贵妃待遇,连良妃母家也如之前胤祥的生母敬敏皇贵妃那样,获得举族抬旗的荣光,足见皇帝对廉亲王的重视。
下朝之后,胤禩主动求见,一进屋便端正跪下,“臣弟特来谢恩。”
胤禛轻描淡写,“刚才在朝堂上不是谢过了。”
“方才是谢皇上,这一礼,谢四哥,”说着,胤禩郑重拜下。
胤禛微笑注目于他,“八弟尽忠职守,朕不过是赏罚分明罢了。”
胤禩深邃地注视着胤禛,这段时间两人平和相处,其实他们都明白,曾经的芥蒂一直都在,谁也没有真正忘记,只是如今,胤禛的刻意示好,让胤禩实在无法做到视而不见。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他想要什么,胤禛果然是最知晓的。
兄弟两个各自想着心事,暖阁里静悄悄的,胤禩一度觉得有些尴尬,预备告退。
不料,胤禛出口阻拦,“大清早上朝,到这会子好几个时辰了,留下陪朕一起用膳吧。”接着,吩咐屋里的奴才,“去值房把怡王请来,准备传膳吧。”
清朝皇室每日只吃两顿饭,早膳在卯正以后,晚膳在午未之间,夏秋则提早半个时辰,每日酉时还有一次晚点。此时已入了夏,故而晚膳提前。另外,若非特旨,任何人不得与皇上同桌用膳,因而陪侍御膳属于莫大殊荣。同为总理事务王大臣,胤禩和胤祥都常常被召见议事,差别在于,胤祥隔三差五便能赚一顿御膳,而胤禩则是重生半年来头一回被胤禛私下留饭。
没一刻,胤祥便进来,见胤禛和胤禩已在膳桌前坐好,先向胤禛请了安。胤禛朝他招招手,“都准了你御前免跪,快别闹这些虚礼了,过来坐吧。”胤祥不再谦让,大方坐到胤禩对面。
皇帝每餐菜品一般有二三十道,不过雍正提倡节俭,菜品减半,但也有十多道,一盘盘菜品被端上来,扒羊肉、抓炒腰花、豆腐熏干丝、燕窝炖鸡汤、萨其马、如意卷……胤禩一眼便看出,除了一道胤禛喜欢的肉末烧萝卜,其余大多是胤祥平日里爱吃的。
随侍的太监每样饭菜都尝过一点后,胤禛率先起筷,夹了一块羊肉到胤祥碗里。胤祥已是习以为常,欠了欠身道,“谢皇兄。”
胤禛又瞅了瞅胤禩,见他对着自己的碗发呆,便也给他夹了一块,胤禩怔了怔,站起身拱手谢恩。胤禛微微叹息,“想吃什么让奴才伺候,不必拘束。”
正经说来,胤禩上辈子囚在宗人府时落下胃疾,这辈子仍是经常胃疼犯呕,食不知味,只能清淡饮食,如今见了油腻腻的羊肉便觉得有些反胃。
胤禛见胤禩迟迟不动筷子,打趣道:“怎么,廉王对着朕食不下咽?”
胤禩不欲惹胤禛不痛快,勉强执起银筷将羊肉放入口中,谁知刚嚼了两下,胃里便如翻江倒海一般,胤禩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口连羊肉带早上吃的一点小米粥全吐了出来,暖阁里瞬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胤禛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胤禩顾不上难受的肠胃和污秽的外袍,从椅子滑跪到地下请罪,“臣御前失仪,扰了皇上用膳的兴致,还请皇上恕罪。”
胤禛面色冷凝如铁,强自定住心神,“废什么话,还不起来。”转而又对不知所措的宫人道:“都杵着做什么?扶廉王到里间把袍子换下,宣太医来养心殿。”
一屋子奴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胤禩扶进去,胤祥随着胤禛到另一边的榻上坐了,默默看着下人们来去穿梭收拾狼藉。
不一会儿,苏培盛出来,略带迟疑地问道:“禀主子,养心殿内没有备下廉亲王的袍服,奴才特来请示主子,可否借用怡亲王的?”胤祥与胤禩同为和硕亲王,但胤祥的朝服是胤禛钦赐,颜色样式均严重逾制,自然不能随意混穿。
胤禛没有立即回答,只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十三弟。
胤祥心下熨帖,笑笑说,“现今上哪儿去找亲王服饰,八哥本就年长于臣弟,为总理王大臣之首,借穿御赐的朝服也不打紧。”
“嗻。”得了胤祥的应承,苏培盛领命而去。
胤禩换过衣服出来时,太医院的刘裕铎已经跪候于殿内,胤祥让出位子请胤禩坐下,自己则坐到胤禛下手的矮墩上。
刘裕铎替胤禩把了脉,有些不解地开口:“廉亲王这病着实有些奇怪,论脉象,应是长期饮食不周,进食过少,又兼思虑过重郁结于心,以致脾胃之气损伤,胃阳渐虚,气滞、血淤、痰凝阻滞于胃。不过,此症多发于民间,穷苦人家饥寒交迫、无法果腹,易得胃疾,而廉亲王衣食不缺,怎会……”
和刘裕铎的疑惑不同,胤禛和胤祥皆心如明镜,了然胤禩的病因所在。胤禛面上笼上一层阴云,前世胤禩因呕疾卒于囚所,没成想这上辈子的毛病延续至今,他一向认为老八纯属咎由自取,可现在亲眼目睹胤禩的苦痛,不由得有些歉然。原本这辈子仅仅想将胤禩收为己用,多个得力的臣子,可人非草木,处久了也渐渐拿他当弟弟看待。正想着,忽听刘裕铎又开口,“微臣敢问廉亲王,是否经常感到胃痛难忍?”
胤禩咬唇,“只是偶尔。”
“撒谎,”胤禛皱紧了眉头,手一指外头,“去,把伺候廉王的人叫进来,朕要好好盘问盘问,素日里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没多久,胤禩的贴身太监阎进便跪在了胤禛面前。胤禛知道阎进是老八一手调教的心腹,行止有度,惟胤禩之命是从,上辈子忠心不二至死也没有背主。胤禛咄咄逼人的目光从阎进身上刮过,冷然道:“廉亲王常因胃疾无法进食,是吗?”
阎进低眸,眼睛余光偷偷瞄向胤禩,并未作答。
“大胆!”胤禛浓眉直立,呵斥道,“朕在问你话,你瞧廉王做什么,当着朕的面竟敢串供,难道廉亲王是你的主子,朕就不是了?”
好在阎进自幼跟随胤禩,见过的大场面不少,在雍正的威压下跪得纹丝未动,只是鼻尖沁出一层晶亮的汗意。
僵持良久,胤禩眼皮也不动一下,冲着阎进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阎进方才叩头回道,“禀皇上,奴才主子自先帝驾崩那几天起,就食欲不振,经常呕吐,奴才劝主子找大夫瞧瞧,都被驳了。只是近日来,主子胃疾愈发严重,每天只吃些清粥,别的一概吃不下,连睡觉也时常胃痛,睡不安稳……”
胤禩把茶盖合上,发出“叮铃”一声,阎进立时闭嘴。
一直安静聆听的刘裕铎此时开口道:“这就是了,饥时作痛,进食后胃痛加剧,说明已成痼疾,再不医治,恐怕……积重难返。”
胤禛心中一凛,语气中含有恳切的温意,“如此,朕也把廉亲王托你照料,以后来养心殿又得多看顾一位病人了。”
“臣责无旁贷,不过,廉亲王此疾不能光凭药石,须得配合食疗才可有效。”刘裕铎直言不讳,道出难处,谁让皇家阿哥都那么讳疾忌医,个顶个的难伺候。
“你只管拟了食谱交给御膳房,朕会看着廉王用膳,不用你为难,”胤禛无奈地对刘裕铎说,“倒让你见笑了,朕这几个弟弟,就没一个省心的。”
胤祥无辜地摸摸后脑勺,“臣弟最近可听大夫话了,腿疾也好得差不多了,皇兄何必捎上臣弟。”又笑语晏晏对着刘裕铎道,“是该多谢刘太医费心诊治,这次大人可也要替我作证,回头我一并谢你。”
胤禛朗声笑起来,命刘裕铎退下,才指着胤祥抱怨道:“贫嘴,为了这事与朕磨了多少回牙,还有脸说。”
胤祥笑着转向胤禩,“八哥宽心,刘裕铎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八哥只需遵照医嘱,过不了多久便可痊愈。”
胤禛却关注另一个问题,对着阎进说:“你家主子呕病如此严重,八福晋知道吗?”
阎进察觉皇上对自家主子似乎并无恶意,反而颇为关怀,便不再隐瞒,“主子怕福晋担心,特意严令奴才等瞒着福晋。”
“你回去后把刘裕铎拟写的药方、食谱一并交给福晋,顺带把今儿刘裕铎在这养心殿的话也一字一句全告诉福晋,下去吧。”
苏培盛领着阎进退出去,胤禩盯着茶几眼睛发酸,又想到往后要时常对着老四这张棺材脸吃饭,闷闷地说:“原也不是什么大病,何必劳师动众。”
胤禛语重心长地劝道:“老八,你今年才三十三岁,若当真想活过上辈子的寿数,就该顾惜身子,少折腾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