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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冰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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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雍正和胤禩一坐一跪,正互相凝视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苏培盛知趣地退出去并关上了门。仿佛过了很久,胤禛才凉凉地说:“廉亲王这是病好了?”
胤禩吸了口气,如实招供,“臣刚重生时,便与九弟商议死遁逃离京城隐居之法,以防不测。于是九弟几番寻觅,找来了透骨草,这透骨草的作用刘裕铎应该已经告诉皇上了。”
“你倒坦诚,胤禟却说是他私做主张,你全不知情。”
“皇上圣明,又岂会看不出九弟如此只是为了维护臣。前因后果臣大致知晓,只是由于当时臣与九弟都想对方先走,争执不下,九弟才暗中给臣下药。论起来,臣才是主谋。”
“老九还说,他想借机污蔑朕屠害昆弟。”
胤禩直视雍正,“臣等并无此意。”就算有,也只是顺便。
“欺君乃是大罪。”
胤禩狡黠地笑笑,“若皇上让宗人府彻查,臣便说是自己误食透骨草,总不能让旁人知道皇上与臣等俱是重生的,皇上认为呢?”
胤禛脸一黑,好你个阴险的阿其那,“老九当面顶撞朕,行止狂悖,朕念手足之情本不想与他计较,可他居然当众污蔑十三弟有觊觎储位之心,简直该死。”
“九弟心性单纯,想来是未及思量便脱口而出,实乃无心之失,还请皇上饶他这次。”
“单纯?无心?他一个从小长在紫禁城的皇子,难道不知这样的话传出去会让怡王成为众矢之的,朕瞧他分明就是居心叵测,意图陷害胤祥。”一想到十三弟昨日的生分,全是这个老九惹出来的,胤禛就恨得咬牙切齿。
胤禩抬眼撞上了胤禛幽深的双眸,里面阴云密布,饶是他一贯温和,亦忍不住出言为胤禟分辩,语气也越来越强硬,“九弟一向至情至性,自然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但他绝非奸诈之辈,论心机更不及皇上万分之一,不然前世也不会最后才意识到,皇上是真的起了杀心!如今皇上故技重施,究竟是先入为主、恶意揣测九弟,还是借机想要公报私仇、再次让九弟永无翻身之日。”
胤禩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一只茶杯狠狠地砸在他面前碎成好几片,坐在御座上的雍正眼底深处冰冷到了极点,“狂悖已极,你放肆!”
胤禩扯了扯唇角,只觉得连舌根都苦涩不堪,面如死灰地接口,“允禩既自绝于天、自绝于祖宗、自绝于朕,宗姓内岂容有此不忠不孝、大奸大恶之人乎……”
胤禛语声戛然而止,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嘴里一字一句复述自己昔日打压他的诛心之言,“断不可留于宗姓之内,以为我朝之玷……仰体列祖严惩奸恶之心,祗遵先朝削籍离宗之典,将允禩黄带子革去,以严宗牒,以儆凶邪,以为万世子孙鉴戒。”
“老八,你……”胤禛怒火渐熄,忽而嗤笑一声,“记性不错嘛,背得一字不差。”
胤禩无比平静地抬头,视线对上雍正,“擒贼先擒王,皇上要清算旧账,冲着罪臣一人就好,又何必舍本逐末牵连无辜。”
“无辜?说得好像朕亏欠了你们一样,廉亲王果然舌灿莲花,巧言令色。”胤禛嘴角勾起一丝不以为然的冷笑。
“臣从不认为皇上亏欠臣,自古成王败寇,臣,愿赌服输。”胤禩弃了尊严,叩首哀恳,他是有傲骨,可却不能用弟弟的血来支撑自己的脊梁,“九弟并未肖想大位,都是被臣所蒙蔽,他虽自小性子骄纵些,但绝无反心,况且皇上前世已经责罚过,这回就给九弟留条活路吧。追根溯源,错在罪臣,罪臣死则万事休,皇上杀一儆百即可。”
“廉亲王倒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难。士可杀不可辱,皇上赐罪臣一个体面的死法,就是罪臣的造化了。”
“以一换多,这笔买卖可真划得来。再说,朕怎敢担上屠弟的罪名,到时候又有人要把朕比作隋炀帝了,八贤王好算计。”胤禛说话语气依然尖酸刻薄,眼神却是柔和不少。
胤禩忽略雍正嘲讽的语气,挺直脊背跪正,用极少有的郑重口气道:“前世皇上夙兴夜寐、勤政爱民,可宗室朝臣、民间百姓仍是诸多怨怼,皇上可想过其中缘由?整顿吏治、清除积弊、推行新政,皆是利国利民之策,然,牵涉八旗贵族、官宦朝臣、士林文人切身利益,他们有所抵触也无可厚非。人非圣贤,怎能指望人人毫无私心呢?皇上当晓以大义,宽严相济,徐徐图之,群臣自能体会圣上苦心、感恩戴德。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皇上动不动抄家治罪,不留余地,闹得人心惶惶,君臣离心。朝政繁杂,千头万绪,即使圣上天纵英明、十三弟竭力辅佐,再加上张廷玉、蒋廷锡、鄂尔善他们几个,也终究人力有限,皇上和怡王操劳国事夙兴夜寐,天长日久岂能不积劳成疾。”
胤禛凝神聆听,眼神晦暗不明,将胤禩上上下下打量几遍,“老八,这是你头一回和朕推心置腹地说大实话。”虽然老八的部分观点他心里并不能认同,即位之初国库空虚、内忧外患,治乱世用重典,若不使用霹雳手段,如何能立见成效呢。
“那皇上可否看在这几句实话的份上,宽恕九弟。”胤禩期期艾艾地苦求,“四哥,都是骨肉至亲,何必做绝呢。”
看到曾经深恶痛绝的政敌服软,胤禛以为自己本该觉得快意,只是听着胤禩称呼“四哥”,仿佛回到二人在阿哥所和贝勒府比邻而居的年少时光。胤禛终究心软,“老八,你恨我吗?”
胤禩浑身一颤,垂下眼眸,语调透出一份沧桑,“罪臣……不敢。在其位、谋其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是不敢恨,而不是不恨。朕不后悔除了你,然则驱逐宗室改名羞辱,的确过了,你有怨也是人之常情。”看着胤禩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胤禛眼中闪过疼惜,“八弟,倘若朕放了老九,也不再为难你要维护的人,你是不是也该全力报效?”
胤禩满脸惊诧地看着雍正,试图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其真实用意,“皇上有怡王足矣。”
“十三弟前世积劳成疾,英年早逝,这辈子我总要想方设法保他福寿绵延,说起来他早年也吃了不少苦,幼而丧母、又曾被皇父……和你也算同病相怜。朕虽为帝王也无法面面俱到,你替我多看顾他吧,这回他还帮你们求情来着,你们也该有点良心。”
“十三弟仗义,胤禩自当知恩图报。不过,皇上方才说让臣辅佐,您就真的放心么?就不担忧臣纠结党羽,败坏朝纲,甚至图谋簒……”
“你不会。”胤禛打断胤禩的话,语气笃定,“虽然上辈子净给朕找麻烦、阻扰政事,但是谋逆这种事,最后你不也没做么?你从不是罔顾大局、不择手段的人。朕封你为廉亲王,是因为你当得起,你若愿意竭尽全力地辅佐朕,朕许你一世荣华,决不食言。”
胤禩呆呆地看着胤禛,以老四冷面冷心又记仇的脾气说出这番话实在有点匪夷所思,可心里并非毫不动容,况且,他已别无选择。胤禩缓缓弯腰重重叩在地上,“臣……领旨谢恩。”
三日后,胤禟被解禁。“八哥,你干嘛答应去帮那行四的,上辈子我们吃的苦八哥都忘记了吗?”当知道胤禩被雍正威逼利诱,胤禟十分不满,外加心疼。
胤禩知道,无论过去多久,胤禟仍然是那个肆意高傲的九阿哥,而自己,也并不是遗忘了渗入肌肤骨髓的恨意,不过是,剜骨疗伤罢了。手用力搭上胤禟的肩膀,胤禩脸上挂着一览无余的悲哀,“九弟,八哥都记得,正因为记得,八哥才不忍让你把曾经的苦再尝一遍。”
几天后,胤禛收到了贝子胤禟的请罪奏折,翻开大致浏览一遍,不禁啼笑皆非,那口吻语气、行文习惯分明是老八的……听十三言,老九还特意登门致歉,送了好些古玩真迹,也未如前世般囤积米粮,多半也是胤禩的意思。老八果真是聪明人,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传命,赐廉亲王食亲王双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