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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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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飞鱼到南熏门的时候稍晚了些,但有赖于他平日和这些兵士的交情,也没受多少责骂便被放过了。
他挑了半天的担子,出了一身细汗,晌午的时候,才被允了空闲与一群同样满身黑灰的男子坐在一处闲聊。
“哎,要俺说,这城里头是待得我心头发毛咯。”留着络腮胡的壮汉哀叹,“先不说这段时间过得憋屈,买酒钱都得拿去贴补家用了。昨儿夜里,还给穿着甲胄的兵爷半夜吓了个半死。”
“诶?”旁坐着的人因着他这句话,都给勾起了兴趣,调侃道:“怎的?你犯啥事儿了?”
“呸,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壮汉不依了,“是有人犯了事儿,但那也肯定不是俺!昨夜裕廊西整条街的人三更半夜都给那些官老爷挨个查了个遍,阵仗可吓人。”
“哈哈哈。”众人俱是笑道,“你没犯事就别怕啊。”
“可去你的吧,尽说风凉话。”络腮胡不满了。
一人纳闷道:“诶?裕廊西?你不是住在旧曹门街一带吗?怎的跑去裕廊西了?”
那汉子尴尬地抓了抓胡须,眼神闪躲,“这...这不是昨晚没事儿干吗...就到处走走...”
“没事干你就去招妓啊。”那人取笑他,“还说酒钱是用来补贴家用了?”
一群人又是嘻嘻哈哈。
只顾飞鱼察觉出丝不对劲,官兵为何要查裕廊西一带?
或许是他想多了,不过今儿个少将军也提到了这地儿,他才服完百日丧,也说要去裕廊西一带转转“透透气”。
“哎,别这样啊,我倒是相信这位大哥的,裕廊西也不是只有妓馆啊。”顾飞鱼于是插进话来,为那汉子帮腔道,“大哥许是觉少,睡不着在街上赏夜景也是常有的事,是吧?”
“诶!对,对!”汉子给人笑得整个人都不很自在,听顾飞鱼这么替他开解,一拍脑袋似是找着了救星,挺着胸有了底气,“咋地!还不兴俺们夜里出门赏景?”
“可去你的吧。”其余的人虽说不信,翻着白眼可也失了调侃的兴趣,三五成团的,围坐在一起又闲扯着不搭嘎的话。
顾飞鱼这时,便上前去挨着坐下了,搭住了那汉子的肩膀笑道:“大哥且和我交交心,昨夜的事...”
“哎?”络腮胡耷立马拉着脸似哭似笑,“俺可觉着你是个好心的,便也是要问这事情,俺可不乐意搭理你。”
“大哥会错意了。”顾飞鱼连声劝了他两句,解释开来了,“我只是想问昨儿个为何那些官爷要往裕廊西去查人?还是在这样深的夜里?”
“你问这干啥?”络腮胡看他的眼神于是诡异,似是起了点儿疑心。
顾飞鱼微微敛目,一思忖,就暧昧的笑,“便是在那地儿有个相熟的小娘子受了点儿惊吓,我也不知当如何宽慰她,就想许是知晓前因后果,就能开导一二了。”
壮汉这才收回狐疑的打量,挤眉弄眼地和他调笑,“平日里是看不出,没想到你小子可真行啊。”
顾飞鱼脸上却不见喜色,只是愁眉苦脸地叹道:“大哥可千万别那我开玩笑了,我这几乎愁死了,你要知道内情,一定说与我听。”
“好说,好说。”络腮胡摸了把胡须,这才与他细细说来昨夜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昨夜子时,他在朱雀门街西一带狎妓,夜里多喝了二两,便宿在了馆中,半夜才听见外头喧闹。
等他浑浑噩噩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侧的小姐已是被官兵提拉了起来,哭哭啼啼的似是受了大惊吓。
“那些兵可真真都似罗刹,也怪不得你那小娘子害怕,便是俺,给那大刀指着,都两股战战的。”络腮胡思及昨夜,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后来呢?”顾飞鱼问道。
“后来俺和那小姐俱是给押到了街上,这才发现整条西街上,可都是人呐。”
“所有的人难不成都给赶到外头了?”
“可不是吗?除了这,那兵老爷还一一盘问来着,问...问有没有见过一个阔耳...似乎脸上还有道刀疤的男子。”
阔耳有刀疤?阔耳有刀疤?
顾飞鱼心下一紧,思及三月前,将军殁了不久,在南熏门瞧见的那怒气冲冲的紫衣男子,又追问道:“官爷可有说到为何要捉那人?他究竟是犯了何事?”
“嘶...我记得,他们说…那人犯了啥事儿来着。”络腮胡挠着头想了半天,才终于回想起了,“对了!说是擅离职守来着...”
“擅离职守?那可用这声势浩大的抓捕?”顾飞鱼却是不信的。
“这...”络腮胡壮汉显然也给问倒了,“你说你,这其中具体缘由俺这小老百姓又晓得个啥。”
“也是。”顾飞鱼拍了拍他的臂膀,道了声多谢。
许是心中装着事,下午再开工的时候,顾飞鱼整个人便心不在焉的。
雪上加霜的是,他整整忧心了三月,因着征敛赋税会致使他们这些人工钱变少,在今日终究还是应验了。
三百五十文的银钱,打了个养兵的名头,这么一经手,就只剩了两百文,往日予的那二升米,今后也是影子都再也见不着了。
不过...发愁的不光他一人,其余拖家带口的壮丁更是哀嚎一片,只是都不敢与这些穿着甲胄的兵士要个说法罢了。
顾飞鱼叹了口气,便择了那条谙熟的路
往回走。
不...他还稍微绕远了些,远远地往裕廊西那青楼画阁,棱户珠帘的一带望上了一眼,才心事重重地回了府邸。
他回去的时候,少将军已是回府许久了。
虽然未见着人,但顾老和管事在抱着一摞一摞的书,赶着趟的往书房里跑的时候支会他了,说是少将军正在北院练枪。
“这是…”顾飞鱼见状便问道,一边想顺手接过二老手上看起来就不轻的书,但是被拒绝了。
“将军在北院。”顾老提着书也不让他帮衬,只遣他去伺候少将军:“你回来的不是时候,现已是最后一趟了,这儿用不着你。”
“好…”顾飞鱼见他坚持,也就应了,也就当真不管,直奔北院去了。
见着顾飞鱼走了,这二老才将手里那些纯铁一般重的兵法书往地上一卸,似是早已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你就别扭吧。”顾管事也不留情面,摸了把山羊胡笑道,“你这关心人的方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隐晦,怕人累着倒是问一句今日可好又能怎样?”
顾老一贯肃然的脸,也有了几分不自在,却直言道:“和飞鱼那娃儿这些年终是隔膜深了,你不明白...”
言罢,二人望着一地的书,又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
顾飞鱼是不知道那二人背着他都说道了何事,但有的事儿,纵使不用摊开说明了,他也能领悟得来。
所以他只是微微笑着,活动活动了僵硬酸涩的肩膀,往北院里赶。
春日的风是多了几分和煦的暖融,他缓缓凑近了,见一身着玄青色单衣的挺拔少年,执着红缨枪在院中练习戳刺,便站定停下。
北院是专门隔出了习武的场地的。顾榕榛站在正中的位置神色飞扬。
他握紧了枪身,沉住下盘,提、拿、点、顶便一气呵成。
他甩出了枪身,往着身前红心靶而去,又在枪头即将戳刺入那红心之时,竟然追了上去,再次握住枪身尾端,倒似一条游龙般轻敏矫健。
而那足足八斤重的玄铁枪,也被端得笔直,顾榕榛单手抓举住了,枪头也丝毫没有颤动的迹象。
瑟兮涧兮,赫兮喧兮。能将这样笨重的远攻兵器玩得这般灵巧的,怕是全天下也就只有少将军能办到了。
顾飞鱼望着那少年人鼻尖稍微沁出了些汗,在那儿专心致志地习武,不自觉地也有些出神。
他是没想到的,百日孝一过,少将军这么快竟又捡回了旧日的课业。
等到少将军练到浑身都湿淋淋的了,顾飞鱼便喊了停,恭敬地提醒他应当休息了。
顾榕榛于是爽快地将那红缨枪交予他,随手揩了揩脸上的汗,兴致很高地说道:“飞鱼你是不晓得,守灵那段时日我还担心来着,便是怕修整久了就不会使枪了,今日看来啊,还好那些功夫还没作废。”
“是。”顾飞鱼也替他高兴,“小的这就去备些热汤,少将军是想在北院沐浴?”
“不了。”顾榕榛嫌弃地顺了顺因为大动作而粘在脸上的发,“飞鱼你一趟趟的走着也不嫌累?我去浴堂洗洗便是。”
顾飞鱼瞅见了,将那红缨枪轻放在一旁的桌上,替他重新将松散了的发系了系,没注意顾榕榛有多仔细地望着他。
“走吧,少将军...”顾飞鱼无知无觉地做完这些,刚想后退才发现后路给人阻住了。
顾榕榛笑笑地把他圈得离自己近了许多,抵在了那放有红缨枪桌旁,又变脸似的憋了嘴委委屈屈地问道:“飞鱼你都不生气吗?我可是去裕廊西了啊...”
“...”顾飞鱼有些头疼,他也不知这问题当如何回答才好。
他哪里不明白少将军现下怕又是起了玩心诚心戏耍他。
若是予了肯定的答复,少将军必是要装模作样一番说到什么关乎信任的话。若是说不气,这少年郎怕又会嚷嚷着自己不够关心他。
不过…少将军倒是个面薄的少年人…
他思索了一会儿,不得已也想了个坏招,微蹙着眉头状似嫌弃道:“少将军当真不去洗洗?这身汗...可熏人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