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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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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倒在茶几旁,新伤累旧伤,近乎神志不清。
两人进门的时候,赵峰还在骂骂咧咧,肖浅两步并做一步上前护住姑姑。
姑姑费力挣开肿胀的眼皮,有气无力地说:“我去单位开证明,上台阶把脚崴了,他看在同事的份上送我回来,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赵峰又发疯似的喊起来:“手都搭你肩上了,还没关系?是不是回家上床脱光了才叫有关系啊!”
“你放什么狗屁呢!”肖浅冲他喊。
豆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里跑出来,几个人一开始都没注意到他,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凑到江峰脚下,正抱着他的腿。
肖浅刚欲动作。
“去他妈的,都给我滚!”赵峰已经没剩几分理智,一脚把脚上的豆豆踹到衣柜角落,一根突出的铁钉顺着受力的方向径直插入太阳穴。
身体软趴趴躺在地上瞪着眼,没有挣扎,没有哭喊,像是睡着了一样。
几个人都僵在原地。
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穿透了屋顶,撕破了耳膜,姑姑疯狂地爬向豆豆的身体,嘴里嘟嘟囔囔叫喊着,像是失心疯了一般,伸手想要抱在怀里,又怕再次伤到他,手足无措地在空气中来回挥舞。
肖浅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地上不断渗出的血提示着他眼前所看得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怒吼,惨叫,直到最后一声叠一声的哀求。
“怎么可能一下就...”赵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伸手想要抬起豆豆。
“别动他!”江飞吼道,一把拉开靠近的赵峰,肖浅拿出手机,极力克制着手指的颤抖,拨下了急救电话。
江飞跑出来迎救护车,这时一辆车刚熄火,正好堵住路口。
“别停这儿,一会儿救护车要进来。”
那人心情也不顺,挥挥手:“我就停一下,拿个东西就走了。”
“我说救护车要进来,”江飞对着他吼了一句,“你他妈听不明白吗!”
那人不打算理江飞,径直就要走,江飞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反手按在车窗上,从兜里揪出钥匙,没再废话,把他往旁边一扔,就上了车,那人在外敲打车窗江飞也没理,一直倒车,直到完全让出了路口,车也陷在一片垃圾堆之中。
下了车把钥匙扔给那人,那人看看江飞,看看垃圾堆,也没敢说什么,嘴里不干不净地吐着脏字走了。
大约十五分钟救护车来了,当场宣布了豆豆的死亡。
姑姑坐在地上,一会哭一会笑,已经浑身脱力,但仍旧扒着豆豆的尸体不肯撒手,警察来拍了照,封锁现场,赵峰被带去警察局。
警察对肖浅和江飞做了个简短的笔录,在医院走廊上,肖浅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的盯着前方的空气。
姑姑被送进来的时候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打了一针镇静剂之后才平静下去,现在正在里面插着针头输液。
江飞去交了费,办了住院手续,买了点喝的回来坐在肖浅旁边。
一阵反胃上来,肖浅径直跑向角落的垃圾桶,坐地上撑着垃圾桶干呕了几下。
江飞用手顺着肖浅的背,拧开盖子,递给肖浅一瓶矿泉水。
肖浅接过漱了下口,整条胳膊一直到指尖还在不停颤抖,翻了个身靠在墙上,眯着眼。
豆豆颤巍巍走路的样子和最后像洋娃娃一样瞪着眼倒在血泊里的样子交替在脑海里闪现。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前后不到几秒的时间里,毫无准备,没有预告,眨眼之间被给予他生命的人夺走了生命。
江飞抬起肩膀让肖浅靠着,凌晨一点的医院里已经没那么多人了,墙壁白的刺眼,两人坐在空荡荡的走廊角落地上,一言不发。
肖浅的爷爷联系不上,赵峰的父母在后半夜赶到了,匆忙去看了一眼孙子的尸体,又在听说赵峰被警察带走之后,差点晕过去,只露了个面夫妻俩又跑去警察局,对病床上的儿媳视而不见,甚至连病房都没有踏进去一步。
肖浅远远地看着,苦笑。
“你回去休息吧,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不用在这儿...”肖浅压着嗓子努力出声。
“我陪着你。”江飞打断了他的话,又重新把他的头按回自己肩上。
肖浅没再说什么。
姑姑醒了,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哭不闹,也不跟任何人说话,每天最多的时间都是在睡觉。
豆豆火化了,骨灰放在家里,等姑姑出院处理。
肖浅每天都来陪姑姑说话,她不理,他就自顾自的说,说学校里的事,说认识的人,谁又出了洋相,谁又偷了谁家的花。
爷爷来过几次,因为腿脚不便,见自己女儿也没什么问题,便不再来了。
江飞每天做好饭送过来,陪着肖浅一起吃完,又看看肖浅姑姑吃了饭,就收拾东西回去,下午去兼职,晚上继续过来。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一周。
一周后的某一天,姑姑跑了,悄无声息,一觉醒来就不见了,连同不见的还有她孩子的骨灰罐。
肖浅回到家,只觉身心俱疲,他闭着眼靠在床上晒太阳。
夏日炎炎,树上的蝉憋足了劲,拉长声音,哄得整条街的人昏昏欲睡。
这是他在鹿儿坪的第二个夏天,无力,迷茫,悲戚,一如他到来的那个冬天。
在开始之前,谁想到过结局?只是可惜了一条无辜的生命,还未来得及真正看一眼这个世界。
家里静悄悄的,肖浅头沉的厉害,他平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不想哭,只是浑身无力,从心底里升腾起的绝望占据了整个思绪。
院子大门响了一声,肖浅也懒得去看来人,迷迷糊糊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肖浅再醒来的时候,四周一团黑,他花了一分钟才弄清楚自己在清醒着的时候在干什么,脑袋里像灌了一层浆糊,嗓子也疼得厉害。
黑暗中突然涌进一道光,江飞把门打开,走进来。
“醒了?”
“我怎么到这儿了。”肖浅张口一阵哑声。
“我去你家你就躺在床上,叫你也不听,一摸你浑身烫的吓人,”江飞把他扶起来,“我估计赵峰他父母也不能让你继续住那儿了,就把你弄回我家来了。”
“你发烧了,39度。”
肖浅没说话,要了口水喝了,又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等一下,”江飞拿起床头的一个小盒子,“先把药吃了。”
江飞扶起肖浅,用肩膀撑着肖浅的背,看着肖浅把药吃了,又让他继续睡了。
肖浅觉得浑身难受,从头到脚都不是自己的,一连做了好几个梦,不是在蒸房里里就是在烟囱坏了的厨房里,怎么都找不到出去的路。
突然感觉一阵清凉的风,仿若置身三月的湖边,肖浅心中那阵燥郁感消了不少。
肖浅是被一阵刺鼻的酒精味弄醒的。
江飞坐在身侧,手里握着一块毛巾,见他醒了:“醒了啊,正好,省的我给你脱衣服了,自己脱了吧,我给你擦擦。”
肖浅顿了一瞬,双手交叉搭上下衣摆,一扬手脱掉了,露出精实漂亮的腰腹曲线。
江飞在盆里洗毛巾,斜看了一眼说:“...背过去。”
肖浅嘟囔了一声,江飞没听到,用毛巾给他把后背擦了一圈就把毛巾扔给他:“自己把前面擦擦。”
擦完江飞把毛巾和盆收拾了,从厕所出来,肖浅正扶着门出来。
“不再睡会了?”
“不了,”肖浅在桌子前坐下,“饿了。”
两人沉默着吃完饭,沉默着一起洗了个碗,江飞没让,但肖浅一再坚持。
肖浅坐在凳子上,盯着窗外出神,紫红色的晚霞合着薄薄的云层渲染半边天,城镇被笼罩在一片绮丽的温柔中,窗框被镀上一层金光,又一再透过镜面反射至肖浅眼底,熠熠生光。
突然想到小时候独自在琴房的那个傍晚,也是这样一片晚霞,最后一道霞光透过锃明瓦亮的玻璃把自己的影子在木质地板上拉的斜长,舒伯特小夜曲,天鹅之歌第四首,一整首的时间后,母亲才赶到琴房接自己回家。
“江飞,做套卷子吧。”肖浅盯着擦桌子的江飞,突然出声。
江飞愣在原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烧糊涂了啊。”
“没,来不来,计时。”肖浅没再说其他话。
其实肖浅还有点头疼,但是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莫名其妙的话也是张口就来。
江飞看了看肖浅,手里动作加快了几分:“来吧。”
两人一块把江飞屋里的书桌往出抬,重新改了一下格局,把书桌长的一面对着窗户,留出一人坐的地方,另一人坐在对面床上。
“做哪个?”江飞说。
“做你最擅长的,数学吧。”肖浅从江飞卷子里选了两套差不多难度的,在手机上定好时间,“一个半小时。”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树枝上鸟的啁啾逐渐消停,取而代之蟋蟀绵长的叫声,他们一直从傍晚写到天黑,从外面只能看到两人窗口暖黄色的台灯光。
肖浅也终于从最开始的烦躁进入到只需要专心思考题目的状态中。
“到时间了。”肖浅按掉手机的计时器,“做完了吗?”
“没有,选择填空后两道和最后一道大题都没写。”
“挺有针对性的,不错。”
两人交换了卷子,肖浅看了两眼,凭感觉给了个分,江飞则是对照着答案,按照说明一步步给分,所以肖浅先判完,坐在原地又陷入了沉默。
江飞伏案学习的时候很迷人,准确地说他认真的样子很迷人。
暖色的灯光打在他周身像是镀了一层金光,五官也柔和了几分,像是很多港片里那种感觉。
肖浅摇头笑笑,准备去摸一根烟,刚拿到手就被江飞抢了过去,江飞一边低着头看卷子一边说:“生病着呢,别抽了。”
肖浅失笑。
“好了,”又过了五分钟,江飞终于判完了,“你的结果都是对着的,但是过程省略了太多,扣了不少冤枉分,最后一道大题也有点问题,给,140。”
肖浅把江飞的卷子递给他,两人开始改错,肖浅只用了几分钟就改完了,然后去坐到江飞身边,江飞有不少问题,主要还是正确率不行,速度也有点慢,只拿了95分。
肖浅等江飞改完一遍,开始给他讲那些他不会的题,以及指出那些会的但是错了,又或者是想的太繁琐的题目的问题在那里,都讲完后,肖浅说:“整个错题本吧。”
江飞从一沓书下面抽出一个大本子,往肖浅面前一放,肖浅翻了翻,发现里面已经记了很多题目了。
“之前看见你上课在弄这个东西,我也弄了一个。”江飞笑着说。
肖浅装作家长,欣慰地摸了摸江飞的头。
江飞一把打掉他的手:“滚。”
“今天去医院了?”肖浅往后一仰,双手撑着后脑勺躺在床上。
“嗯,医生跟我说...”江飞侧过头俯视着他。
“嗯,”肖浅眨了眨眼睛,“她走了,我也不知道去哪了。”
“报警吗?”江飞问。
“不了,”肖浅眨眨眼,长出了一口气,“她把身份证也拿走了,应该不会想不开。”
“可她还能去哪呢。”肖浅叹气。
“我姑姑一直都是个...怎么说,很传统的女人,小时候我奶奶重男轻女,一顿饭的肉都夹给我爸,她也不说什么,婚姻大事也是我奶奶定的,面对家暴忍气吞声...其实我觉得她是个很善良的女人,当时我跟肖国良闹翻,她愿意接受我,每月多下来的钱,偷偷摸摸也总想给我留着,她总是以德报怨,虽然性格有些软弱,但这都不是她的错。”
“其实她离开挺好的,她第一个孩子就是赵峰打流产的,第二个也...”肖浅深吸一口气,“她如果继续原谅赵峰,我才觉得不甘心。”
“那你呢,”江飞坐到窗户那边的凳子上,一只腿盘起,“你怎么办。”
一阵莫名其妙的酸楚又浮上心头,其实每次自己也不感觉有什么,总是别人一对自己表现出关心的时候,那种委屈混着心酸的感觉就呼之欲出。
肖浅沉默半晌,说:“我想租个房子。”
“你可以住...”江飞张口。
“不要。”肖浅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受够了这种东食西宿,没着没落的日子,他决定从今天开始,有个自己的窝,哪怕是租的。
“你想租哪儿?”江飞也不强迫,继续问道。
“离学校近一点吧,其实都无所谓,毕竟最远的河尾区都住过了。”肖浅抹了把脸,抻直胳膊伸伸懒筋。
江飞顿了一下,说:“你知道吧,我妈留了套房子。”
肖浅侧过头去,盯着江飞,等他继续说完。
“去年租出去的,差不多月底就到期了,我还没找好下家,”江飞缓缓说道,“也在河头区,离这儿就步行十分钟的路,那片房子比这个新一点,装修也不错,鹿儿坪房价不高,我租出去是五百一个月,咱俩是同学,给你算三百一个月,但是要租满一年。”
“租谁都是租,”江飞瞥了眼肖浅,“你...觉得怎么样?”
肖浅看着江飞,没忍住嗤一声笑出来。
“娇娇同志,账可不能这么算,越算越亏啊。”
“给浅哥,不亏。”江飞笑着说,从抽屉里捞出一个石榴,坐那儿剥了起来。
“那我们以后岂不成了钱权关系了。”
说完两人都低低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