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土豆炖豆芽

3、废后

　　叶柠和浅歌一行人赶到倚月宫的时候，里面已经乱成一团。
　　宫门外都能听到殿里洛妃的哭声，一波接着一波，撕心裂肺。叶柠皱了眉，快步往正殿走去，殿门外的太监看到叶柠，起身就要通传，被叶柠抬手止住。回头吩咐随行宫人留在殿外，叶柠带着浅歌进了殿。
　　萧川逸一身玄色常服站在内殿外面，背着手踱来踱去，眉头紧锁，眉宇间也满是担忧焦虑。正好太医从内殿出来，叶柠看到萧川逸伸手抓了太医的衣袖，语气焦灼，“龙胎如何？洛妃如何？”
　　太医吓了一跳，等看清眼前人是皇上后急忙跪了下去，额头冷汗涔涔，“请皇上恕罪，臣无能，没能保住龙胎。”
　　叶柠身子微颤，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大片血色，浓稠的红色铺天盖地，似乎要将她淹没一般。
　　耳边太医的声音重又响起，依然带着惧意，“洛妃娘娘也无大碍，只是身子虚弱，需好生调养，臣会开几副养身补血的方子给娘娘，也有助于娘娘恢复。”
　　静默了半晌，萧川逸重新抬起头，面色阴寒，狭长眼眸中难掩杀意，“那你可知道，洛妃为何小产？”
　　太医犹豫了一下，抬眼看到皇上脸色，只觉得胆寒，也不敢隐瞒，“依臣之见，洛妃娘娘应是吃了不洁之物，所以导致小产。”
　　“不洁之物……”萧川逸沉吟了一下，眼角余光刚好看到门边站着的叶柠，有些愣住。眼中情绪几经变换后，萧川逸转头望向身边的宫人，嗓音清冷，目光深寒，“染儿，洛妃的饮食一向由你负责，你且说说她今日都吃过些什么？”
　　叫染儿的宫女慌忙跪下，神色间却未有慌乱，“回皇上，娘娘今日胃口不好，只吃了些安胎的药膳，那药膳娘娘每日都吃，绝无问题。只是……”染儿的眼睛望向叶柠，犹疑了一下才继续开口，“只是娘娘今日早晨去了一趟凝幽宫，在那喝了盏茶……”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柠总算是明白了。
　　因为明白了，所以刚才萧川逸看过来的那一眼，那个眼神，叶柠也就懂了是什么意思。
　　也因为懂了，叶柠反而笑了，笑的凄婉，笑的决然。
　　本以为已经伤透了，冷透了，麻木了，再也不会有感觉了，可叶柠的心，还是不可抑止的感觉到了疼。
　　绵绵密密的，针刺一样。
　　迎上萧川逸的目光，对着那目光里不加掩饰的质疑和询问，叶柠敛了笑，眼中凄婉决然更胜，“萧川逸，是我做的。”
　　而后，在周围所有人惊诧的神色里，叶柠掀了裙摆跪下，浓长眼睫遮住眼底情绪，“洛妃深得圣恩，臣妾心有妒意，故而在茶里放了红花，使得洛妃小产。臣妾毒杀龙胎，罪该万死，还请皇上赐臣妾死罪。”
　　字字如刀，伤人入骨。
　　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萧川逸看着眼前跪着的女子，跟白日里一样未戴钗环，用缎带束了一头青丝，素白着一张脸，纤细躯体在烛光中更显瘦弱，却仍是跪的笔直，分毫不动。
　　骨子里的倔强，依旧如初。
　　萧川逸凝神，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复又松开，好不容易克制住将眼前单薄身体拥入怀中的冲动，重新换上清冷嗓音，“来人，先送皇后回宫，此事朕自会处理。”
　　叶柠低着头起身，任由浅歌扶了她往殿外走去，她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再看一眼萧川逸，于是也没有看到萧川逸看着她的眼里，那份已经藏不住的深情。
　　那是她曾经拼命想得到，最后却又放弃的东西。
　　浅歌一路扶着叶柠回了宫，心里早把洛妃和染儿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又不敢再提起这件事，只能将叶柠扶到内殿，伺候着叶柠梳洗完毕躺到了榻上，才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柠姐姐，你刚才……为什么说那些话？”
　　叶柠扯过锦被盖在身上，阖了眼睛，“是不是我做的，根本就不重要。”
　　她说的模糊，浅歌却听懂了，叶柠不是想认了这个罪，只是皇上的心里已经认定是她对林紫陌下了手，所以认与不认，都是她。
　　这世间的对对错错，本就没有绝对，归根结底，还在于人心。
　　叶柠翻了个身，倦极的模样，“我累了，你也去歇着吧。估计明天又有一大堆事要应付呢。”
　　浅歌点头，伸手扯下帷帐，又吹灭了室内烛火，脚步极轻地退了出去。
　　翌日一大早，凝幽宫就来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叶氏，骄纵善妒，谋害龙胎……已失皇后德行……今废叶氏皇后之位，降为叶妃，罚俸三年……钦此！”宣读圣旨的太监折了手上明黄绸缎，谄笑着望着眼前跪着的叶柠，“叶妃娘娘，您请接旨吧。”
　　叶柠低着头，双手接过那卷明黄绸缎，“臣妾接旨。”
　　浅歌送走了前来宣旨的太监，回来看见叶柠还跪在原地未动，有些不解。正想去扶了叶柠起身，却听到叶柠自言自语说着话，“只是废了后位吗？我还以为会被直接打入冷宫呢……”
　　浅歌垂着头，不忍细听，上前扶着叶柠起身，“柠姐姐，外面天寒，我们先进去吧。”
　　细纹描金的床榻上，林紫陌斜倚着，葱白手指把玩着腕间玉镯，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染儿走进来，屏退左右宫人，跪在塌下，“娘娘，凝幽宫那边有消息了。”
　　林紫陌并未抬头，朱唇轻启，“如何？”
　　染儿犹豫了一下，抬头，“皇上圣旨，废叶氏后位……”
　　“没了？”林紫陌抬眼，黑眸望向染儿，眸中寒光冷冽。
　　染儿垂头，“没了。”
　　“呵呵……”林紫陌笑出声来，指尖绕着胸前一缕发丝，绝色面容上竟显出几分狰狞，“萧川逸，我倒真是低估了你对叶柠的这份真情了。”
　　“只是事到如今，我倒要看你如何回头。”
　　……
　　许是早上那会在外面跪的久了，身上染了寒意，用完早膳后，叶柠像往常一样去了榻上，只是浅歌还没退出去，就听着榻上的动静不太对，果然伸手去摸时，叶柠的额头热得烫人。
　　浅歌吓的半死，连忙差了人去请太医，一面又慌忙取了冷毛巾敷在叶柠额头上，忙活了好一阵，那热度却丝毫未降。叶柠烧的满脸通红，神智也有些不清楚，伸手攥住了浅歌的手，攥的极紧，口中只反反复复呢喃着一句话，“萧川逸，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太医赶到凝幽宫的时候，叶柠已经昏了过去，浅歌满脸泪痕的坐在榻边，一只手抹着眼泪，另一只手还在叶柠手里攥着。太医看到这光景，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来，枕了脉之后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转头安慰浅歌，“娘娘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寒有些发热罢了。我开副方子，回来煎了药给娘娘服下，再发发汗，也就好了。”
　　浅歌这才止了眼泪，谢过太医，差了人送太医回去，又吩咐人拿了方子去太医院抓药。喝了药之后，叶柠身上的温度果然退下去一点，浅歌稍稍放心了些，也不敢走远，就一直在榻边守着。却不想到了半夜，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重又升了起来，甚至比白日里还要高些，再去看叶柠，早已烧得没有了知觉。浅歌彻底慌了神，嘶喊着让人去叫太医，又手忙脚乱地取了酒精过来小心擦拭着叶柠的身体，眼里的泪水随着手上动作一颗接着一颗的往下掉，“柠姐姐……柠姐姐……”
　　这厢太医还没赶到，萧川逸却先到了，一身明黄衣袍，胸前绣着盘龙，衣襟处有些皱了，步履匆忙，一贯冷清的脸上竟难得的见了慌乱。他几步走到榻边，弯下腰去执了叶柠榻边手掌，那滚烫温度灼的他心头生疼，“柠儿……”
　　浅歌闻言一怔，缓缓抬头，隔着眼中泪光，竟恍然在萧川逸脸上看到了深深惧意。
　　那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冷情寡恩的帝王，竟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
　　浅歌还未来得及细想，太医已经急匆匆的闯了进来，见了萧川逸先是一愣，便要跪下行礼，被萧川逸挥手止住，“不必了，你快过来看看叶妃！”
　　太医闻言走上前去，细细检查了一番，垂了眼睛答话，“回皇上，臣妾白日里已经给娘娘开了药，若是普通的受寒，那热度应该已经退了才是。娘娘眼下这般，恐是心有郁结。郁结不散，热气凝滞，才会如此。”
　　萧川逸的脸色，在听到“心有郁结”四个字时，微不可见的变了变。
　　握着叶柠的手指不由加大了力度，像是要把那手掌握碎一般，昏迷中的叶柠似乎感觉到了痛意，微微蹙眉，萧川逸见状急忙松开了手，转而握了那纤长指尖，放到唇边细细摩挲，无限温柔。
　　叶柠依旧闭眼昏睡着，滚烫手掌却顺着指尖里那抹凉意握住了萧川逸的手指，紧紧扣住，如溺水之人抓着浮木一般，眉宇间的痛意分明，“离枫哥，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再看到萧川逸了……”
　　我不想再看到萧川逸了，也不想再爱他了。
　　我累了，我想回家。
　　我想爹娘和大哥了，我想师父了，我想青城山的师兄师姐了。
　　一室的寂静，一众宫人包括太医都屏息凝神不敢说话，整个内殿只听得到叶柠昏迷中的喃喃低语，带着哭腔和些许抱怨，在萧川逸耳边悠悠回转，刀子一样捅在他的心上，“离枫哥，你为什么还不来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