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土豆炖豆芽

2、小产

　　盛元三年，隆冬。
　　接连下了数日的大雪，终于在这一天放晴。
　　叶柠刚用完早膳，正斜倚在贵妃榻上跟浅歌商量着过会去梅园看看今冬的梅花，门口的太监就一路小跑过来，边跑边喊，“娘娘，倚月宫的洛妃娘娘过来请安，正在宫门外候着呢！”
　　叶柠还没有说话，身边的浅歌已经开了口，蹙着眉，语气极是不善，“这一大清早的，她不在自己宫里歇着跑咱们这来干吗？肯定是没安好心！”
　　小太监被浅歌的反应吓到了，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倒是叶柠伸手拍了一下浅歌的脑袋，摇头轻叹，“就你这张嘴呀……”然后目光转向下面跪着的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太监，点点头，“快去请洛妃娘娘进来。”
　　小太监应了好，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叶柠先吩咐着宫女把桌上的碗碟收拾了，眼看着小太监已经领着人到了殿外，就吩咐浅歌奉茶。
　　洛妃进来先请了安，然后在叶柠右手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今日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宫服，即使怀着身孕，也依旧的肤白胜雪，眉目如画。洛妃的美貌不仅宫内，就连在宫外都是出了名的，传闻洛妃容颜绝代，就连那一向冷情，不重声色的皇上，自从得了洛妃，也是夜夜召幸，盛宠连绵。
　　皇上更说，紫陌天人之姿，不逊洛水之神。
　　紫陌，林紫陌，便是洛妃的闺名。
　　叶柠看着下方那张绝艳倾城的脸，脑海里想到的却是那一年的青城山下，她从雪洞里救出的那个孱弱少女。然后她带她回了青城山，回了叶府，怜她爱她，视如亲妹。
　　直到她们遇上那个人。
　　之后，她们渐行渐远，最终形如陌路。
　　浅歌端了茶水过来，虽然心里不情愿，还是欠身行了礼，“洛妃娘娘，请用茶。”
　　叶柠回过神，伸手端了茶杯，脸上笑意清浅，“我这里不比倚月宫，茶水粗陋，妹妹又怀着身孕，还请将就些。”
　　林紫陌接过浅歌手里的茶杯，刚一揭开杯盖，便觉的幽香扑鼻，那香味却又不是寻常茶香，倒有点像是梅花香，熟悉得很。她低头抿了一口手中的香茶，入口清冽，回味却是甘甜，不由一笑，眼波流转间更显娇媚动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还是如此钟爱此茶。”
　　叶柠不语，仰头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手背拭去嘴角水渍，莞尔一笑，“喝习惯了，懒得去换而已。”
　　林紫陌放下手中杯盏，抬眸看着叶柠，笑若春花，“妹妹知道，姐姐一直是个念旧的人。”
　　若不是如此，你堂堂大成皇后，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很快一杯香茶见底，林紫陌便起身告辞。叶柠吩咐宫人送洛妃回去，让浅歌撤了茶盏，便阖了眼靠在椅背上，一脸的疲惫之色。
　　浅歌收了茶盏，正要问叶柠还要不要去看梅花，叶柠已经从椅子上起身，往内室走去，“浅歌，我今日有些乏了，想去睡了，梅花改日再去看吧。”
　　浅歌应了好，跟上前去，取了叶柠头上凤冠，又重新燃了香炉。等叶柠躺到榻上，才小心的扯了帷帐，带上门退了出来。
　　萧川逸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叶柠，闭着眼睛，头上未戴钗环，一头青丝散在枕间，蝶羽一般的眼睫在眼睑处投下一圈暗影，素白的脸上带着几分倦意，鼻息均匀，睡的正熟，那模样真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的安然恬静。
　　这样想着，手下便不由自主地抚上了榻上人熟睡的脸，动作轻柔，唯恐惊醒了那人的美梦。
　　浅歌正好拿了午膳过来，看到榻边站着的高大身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正发愣间，榻上的叶柠翻了个身，许是感觉到榻边有人，伸手揉了揉眼睛，等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站着的男人时，叶柠也愣住了，“你怎么过来了？”
　　萧川逸皱眉，正要开口。一旁的浅歌见状连忙将手里端着的东西放下，快步走上前去跪下，“奴婢参见皇上。”
　　叶柠又愣了愣，才终于回过神来，掀了身上锦被下榻，直直跪下，“臣妾参见皇上。”
　　萧川逸没有说话，伸手扶了叶柠手臂让她起身，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朕刚从洛妃处过来，听洛妃说你看着精神不大好，便过来看看。”
　　叶柠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挣开扶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谢皇上挂念，臣妾身体并无大碍。”
　　顿了顿，叶柠抬眸，迎上面前人的双眼，语气诚恳，“眼下洛妃妹妹怀着身孕，正是需要人安抚的时候，皇上应该多加陪伴才是。”
　　察觉到眼前人的抗拒，萧川逸拧了眉头，伸手握住叶柠细弱双肩，神色中竟然透出几许无力，“柠儿，这么些年了，你还在怪我是不是？”
　　叶柠退后两步，垂了眼睫，“臣妾不敢。”
　　浅歌起身后一直在旁边站着，生怕两人再起争执，见状急忙迎上前去，也不敢抬头，只是盯着自己鞋尖，“皇上，膳房刚送了午膳过来，您要留下陪娘娘一起用膳吗？”
　　叶柠依旧低垂着眼睫，不声不语。
　　萧川逸即使再想留下来，但看着叶柠明显是拒绝的态度，堂堂天子，终究拉不下脸面，只能转了身，“不了，朕还要回御书房，好好伺候你们娘娘。”
　　浅歌应声，余光看见那道明黄身影出了宫门，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转头去看叶柠，“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真是……”
　　后半句话直接堵在了喉咙里，浅歌看着叶柠呆呆地望着皇上离开的方向，脸上再无一丝方才的冷淡疏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顿了半晌，才叹息似的开了口，“柠姐姐，你方才明明是想皇上留下的，为什么还……”
　　叶柠收回视线，抿了唇，半晌幽幽开口，眼中竟隐隐含了怨毒，却又转瞬即逝，“我有多少痛，便要他陪我多少痛。”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不必如此害怕我与他起什么争执，他再怎样也不会杀了我。”
　　“毕竟，我还是他的皇后。”
　　浅歌不再答话，只是小心的取了食盒过来，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桌上，又去取了碗筷，一一摆好之后正欲退下。却听到叶柠唤了她的名字，那声音里掩不去的疲倦，听的人鼻尖酸涩，“浅歌，我想回青城山了。”
　　“这个时节，青城山的梅花应该开的正好，以前这个时候，爹都会带着大哥和我去赏梅花的。有时候还会摘了花瓣回去，给我娘做点心。”
　　“还有师兄师姐们，他们会去收集梅花瓣的雪，化了雪水，用罐子封起来，开春的时候打开罐子就可以做香茶。”
　　“如果被师父看到，肯定又会说我们偷懒，整天不好好练功。”
　　“还有离枫哥，每年年关的时候，不管他之前在哪里，总会在除夕那日赶到叶府，然后跟我们一起守岁过年。”
　　“甚至，那个时候紫陌她也会捧着新做的糕点，拉着我去屋顶看烟花，然后回房，说整整一夜的悄悄话。”
　　……
　　叶柠的声音越来越低，混杂着低低的哽咽和抽泣，直至许久之后，整个房间才再度归于宁静。
　　浅歌一直背对着叶柠站着，一动不动。叶柠说的那些事情，她并不知道。她认识叶柠的时候，叶柠早已离开了青城山。可浅歌却记得，自己初次见到叶柠时，那个一身鹅黄衣衫的少女，仗了剑，笑靥如花，一双明眸里的华彩粲然，比那三月春阳也毫不逊色。
　　那样的笑容，浅歌都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未曾见过了。
　　不觉间，手背上有温热液体流过，浅歌怔了怔，抬手去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哭了。
　　唇边一抹苦笑漾开，浅歌垂头，这宫城，果真是天下第一摧残人心的地方。
　　……
　　到了晚间掌灯时分，浅歌拿了晚膳进来，叶柠还在桌边坐着，面前的饭菜早已冷透，却是一口未动。浅歌叹了口气，先撤了桌上冷菜，而后从食盒里端了一盅粥出来，又取出一碟精致糕饼放在桌上，“柠姐姐，今日新摘的梅花，膳房用来做了粥和点心，你吃一点吧。”
　　闻言，叶柠抬头，眼上红肿未消。纤长手指揭了粥盅，香气盈盈扑鼻而来，加之午膳未用，叶柠也确实觉得有些饿了，便从浅歌手里接了勺子，低头一口口的喝着粥。
　　一盅粥喝了大半，门口的小太监不知为何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一头跪在了叶柠面前，身子瑟瑟发抖，声音也跟着抖，半天也只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洛妃娘娘……洛妃娘娘……”。
　　浅歌一向不喜欢洛妃，看到小太监这样更是觉得不耐烦，“洛妃娘娘怎么了你倒是说呀，难道又往我们这来了？这不是早上刚来过吗？”
　　“不是……不……是……”被浅歌瞪着，小太监越发不敢抬头，又半天才把剩下的话说完，“奴才刚得到消息，倚月宫那边，洛妃娘娘小产了！”
　　浅歌一惊，下意识的回头望向叶柠。叶柠正垂着眼，粥盅里腾出的热气云雾一般，遮住了整张脸，云雾后面的脸上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