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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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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我自出生那一日起,便没有了娘亲。
我在青城山上长大,那是个很美丽的地方,那里有终年不化的积雪,有漫山遍野的梅花,有温和慈善的雨姑姑,温柔善良的念念姐姐,还有沉默寡言却疼我至极的爹爹。
从小照顾我长大的雨姑姑告诉我,我出生在青城山上的第一场大雪降临的时候,那一天,青城山的梅花开的正好。
雨姑姑跟我说这些的时候,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湿湿的,我伸手想去擦她的眼睛,转头却看到静静站在门边的爹爹,以及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下雪天开得正好的梅花,对爹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十四岁生辰的时候,爹爹把我叫到书房,交给我一样东西:一朵白玉雕成的梅花,剔透无瑕,精巧之极。只是那玉色的花蕊之中,不知为何染了一抹暗红,血渍一般,细看上去,竟是已经入了玉心之中。
我抬头望向爹爹,才发现他的眼中,又出现了与我幼时所见的一模一样的悲伤。
十六岁那年,我喜欢上一个人。
那是个老实木讷的读书人,寡言却温柔。他会在花灯节亲手给我扎一盏我喜欢的兔子花灯,也会跑遍整片山给我摘来甜甜的果子。他不会说好听的情话,只会一心一意的对我好。
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唤作姚淮。
我偷偷去问念念姐姐,你以后想嫁给什么样的男子呢?
念念姐姐说,只要那人一心待我,真心待我。
眼前浮现出姚淮俊秀文雅的侧脸,我觉得这辈子,就是这个人了。
于是我把他带到爹爹面前,我说,我要嫁给他。
我以为,爹爹会反对。
可是没有,爹爹只是看着我,甚至于那些经年累月盘踞在他眼底的悲伤都在那一瞬间淡了几分,他看着我,说,只要你幸福就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爹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特别特别的难过。
大概是,我舍不得离开他的缘故吧。
成婚之后,夫君待我极好。来年春试,夫君摘得魁首,奉皇命入朝为官。我便辞别爹爹,随他到了盛京。
那一年的中秋夜,当朝天子于御花园夜宴群臣及家眷,我随夫君赴宴。
传言中冷酷嗜血的帝王端坐于上方龙椅,我偷偷抬眼望去,金冠玉冕下是一张冷峻肃杀的脸。他执起手边的青玉杯示意众臣开宴,不防四目相对,玉杯崩落,那张端肃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不惑之年的帝王起身走到我面前,踉跄急切的脚步,攥住我手腕的手却在颤抖,他看着我,低低唤出一个名字。
柠儿。
来年开春,皇上病重。
不知何因不知何故,只是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昏迷中。满殿太医都束手无策,汤药每日如流水一般送进寝殿,皇上的病却丝毫不见起色。
我看着夫君因为担忧而日益憔悴的面容,思虑良久后,给爹爹写了一封信。
皇上昏迷的第十二天,爹爹到了盛京。
一同来的,是自小待我亦如父亲一般的沐叔叔。
当夜,二人一同入宫。
翌日,宫中传来消息,皇上病情转好。
三日后,宫里传出圣旨,宣我入宫觐见。
我不解,去问夫君为何。
夫君说,你的容貌与已逝的先皇后有几分相似,皇上想必是触景伤情。
我曾听雨姑姑说过这位先皇后的故事:传闻那是位容色倾城的女子,出身将门,豆蔻之年与皇上初识,十六岁时入东宫封太子正妃,皇上即位后立为皇后。曾以女子之身随皇上远征北疆,率十七铁骑大破敌军。与皇上情深意笃,却于十七年前因病薨逝,此后大成再无皇后。
皇上的寝殿内,我看到了那幅画。
那是一张与我极为相似的脸,画中的女子一身鹅黄色的春衫,白色缎带束了及腰的青丝,一双浓黑的眸子盛满了笑意。画卷右下侧题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伊萧。
三月暮春,我站在屏风后面,鼻端是淡淡的白梅香。
我听到爹爹的声音,听到他对皇上说,萧川逸,你负了她那么些年,可她从未恨你。
柠儿最后的心愿,是让子宁此生不入盛京,不入宫城。
很久很久之后,帐内有低低的哽咽声响起,皇上的声音低沉嘶哑,他问爹爹,柠儿现在何处?
柠儿的尸骨,就葬在青城山的梅花林中。
我站在殿内,隔着满室烛火,听到了那段尘封了整整十七年的宫廷旧事。
皇上说,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大成的长公主,你可愿唤我一声爹爹?
我敛起衣衫下摆,耳畔发丝擦过颈侧,深深叩首,回皇上,民女不愿。
娘亲遗愿,莫敢不从。
皇上,民女有一个问题……我抬眼,看着身前玄色常服的帝王,与画中人相似的眉眼倒影在他的眸子里,若能重来,您是否会对她好一些?
皇上抬眸看我,手指抚上腰间褪色荷包,唇边笑意温柔,却是痛极的样子。
若能重新来过,我,不会娶她。
若能重来,我宁愿她从未认识我。
回府已是夜半。
夫君提着灯在廊下等我,一如过去的许许多多个夜晚。自与他成婚后,他从未留我一个人。
这样看来,我似乎是比娘亲幸运的。
可我却知道,我的娘亲,她曾经也一定幸福过。才会让她在后来的那些伤痛和怨恨中,都没有忘记那个人。
夫君说,娘亲一定很爱那个人。
我点点头,握紧了夫君的手。
因为我的名字,唤作萧子宁。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的子宁。